那花蝴蝶般的小小身影从院门口一闪而过。一问下人,才知道沈致一出了房门,就说肚子不疼了,不去茅房,要去找南叔叔玩儿。
沈江蓠气得是牙根痒痒。想起自己小时候受到老太太严厉教导,那是话不高声、笑不露齿,三四岁便已开始跟着先生启蒙。
这沈致,看来非得好好管管不可了。
就因为管沈致这个事情,沈江蓠突然有了一个设想。管一个是管,管两个也是管,不如开一间女学,帮即墨城里所有的小姑娘、大媳妇们启蒙,也算是造福乡里了。
绿竹一听这想法,拍着手乐:“婆婆真是太厉害了,真是菩萨心肠。一定要做,还得热热闹闹地做起来。而且反正咱们南大哥精明能干,甭管什么差事,婆婆尽管放心吩咐他去做,保证漂漂亮亮地完成。”她一想到南无正又要忙前忙后,辛苦好一阵子便由衷地高兴。
南无正似看透她的心思一般,说道:“这没问题。而且绿竹姑娘大字不识的,刚好也进女学学习学习。”
绿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连连朝沈江蓠摆手:“婆婆,事先说好,派我去打杂都成,我可不念书。”
沈江蓠笑着瞟了他二人一眼,啜了口茶,也没说话。
第115章 旌表(上)
八月十五,宫中却毫无庆贺迹象。用过晚膳后;萧仪就不知道萧栖迟去了何处。
他独自站在崇仪殿外的屋檐下;仰头便是一轮明月。尽管年幼;他也知道这一日理当合家团圆,分瓜吃饼。他幼小的身形,隐在廊柱的阴影之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跟他的太监本就年小,性子也不是个活络的,见殿下似闷闷不乐的样子;更不敢说话;只垂手侍立一旁。
萧仪一早已跟在萧栖迟身后祭祀过母后。他知道今日是母后的忌日,可是母后的形象在他的记忆里却越发模糊。他想不起来幼时曾如何在她的怀抱欢笑。
每年;这一日,萧栖迟必会消失一段时辰。而回到崇仪殿时总是酒气冲天。从前萧仪没发现过这事,直到去年中秋,他独自上床却辗转反侧,很久不能入睡。后来突然问到一阵猛烈的酒味,他悄悄扒开床帐,瞥见父皇走进来。月光下表情凄楚,像一只失意的野兽。
不知为何,他吓得赶紧面朝里,合上眼,假作熟睡。
后来萧栖迟轻轻揭开床帐看了一眼,又帮他掖了掖被子,才转身离去。
萧仪心中一酸,偷偷掉了两行泪。
在屋檐下不知站了多久,萧仪才转身对小太监说:“准备洗漱罢。”
临睡前,萧栖迟照例去看了看萧仪。他眼圈泛红,脚步酿跄,又要小心翼翼不发出声音,以免吵到儿子,走得格外狼狈。
他嘴里喷着酒气,掀开床帐,帮萧仪整理被角时,感觉到被子下的身体似乎抽动了一下,而仔细一看,萧仪的双眼却是紧紧闭着的——闭得太紧了些。
萧栖迟假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理完被子就出去了。可是刚跨进自己的屋子,就一头栽倒在地上,整张脸都被眼泪打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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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无正的帖子刚送进去,田师爷就亲自迎了出来。田师爷留着山羊胡,身材瘦削,见了南无正,笑得满面春风:“南管家,里面请,老爷已经候着呢。”
南无正回以一礼:“不敢当,不敢当。”
即墨知县朱大人也走到了厅外来亲自迎接。
南无正赶紧作揖:“大人亲自相迎,草民不敢当。”
一番推辞,众人才进了厅中。朱大人坐了主位,请田师爷在客位相陪。
沈江蓠的女学是义塾,进去念书的,一文钱也不收。学院里又请了好几位女先生,有教读书识字的,也有教女红的。因为不收费,从最开始来的女学生就很多。后来因着女先生教得好,一传十十传百,除了各家的小姑娘们,连小媳妇大婶子的都来听课。真正是惠及乡里。
后来,一百多位士民联合写了举荐信,保举苏婆婆。
朱大人今日请南无正过来正是要说此事。
“本来这保举到了州府,得州府嘉奖也就了不起了。谁知转运使大人听闻此事,亦对苏婆婆夸赞不已,还转致礼部。”朱大人兴奋得有些飘飘然了:“这可是大喜事,要是礼部审核之后,再上达天听,受了旌表,这可不只是苏婆婆一人的荣耀,连带咱们整个即墨县,乃至瑞州,都与有荣焉。”
南无正却心里一紧。这事情要是闹到朝廷里,不会露了蛛丝马迹罢?念及此,不禁越发担心,又不好讲话说死,只得顺着朱大人的话说:“托大人的福,都是大人治民有方,向学之风流于乡里,才有女学兴旺。”
朱大人被这马屁拍得浑身舒坦,得意地捻了捻胡子,大脸盘上一双绿豆眼笑得差点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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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江蓠听闻此事倒是不太担心。
“若是强行拒绝,倒拂了众人好意,也难免引起猜疑。举荐信送上去,多是写女学之事,对我的身世不过寥寥数笔而已。即使礼部有人下来核查,来的也是跑腿的小官,必不可能认识我。再则,礼部官员来了,肯定有各级府衙官员接风,怎会真的来看看我这老婆子?没事,叫他们尽管报去。若真得了旌表,在这地方上也更受人敬重,往后行事更方便。你出门办事也得便宜。”
听沈江蓠如此一说,南无正也觉得之前自己的担心太过,浅浅一笑:“倒是我想多了。”
“谨慎是好事。”沈江蓠肯定到。突然话锋一转,说到:“我看你与那苗姑娘关系倒好。你知道绿竹年纪也不小了,我有心帮她说个好人家。这几日老冯……”
“媒婆嘴里的话哪里信得!”南无正冲口而出。
沈江蓠却噗嗤一笑:“谁我我要听信老冯说的了,我的意思是老冯她住的巷子拐出来的大街上,不是有一家镖局么?听说镖局当家的有一个三公子,年纪倒是与绿竹相仿。你去打听打听可好?”说着,沈江蓠又瞥了他一眼:“你的话总比媒婆的可靠罢?”
南无正也不知为何,心里突然蹿上一股火气,百般不情愿,可又想不出为何不情愿。黑着脸,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正要往外走,突然又回过头来,认认真真补了一句:“我与苗姑娘并不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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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礼部。
侍郎展落白今儿一天的脸色似乎都不太好。揪住西维朝贡的礼单上的一点小纰漏,把主事王大人狠狠训了一通。连出门的时候,王大人的腿还在哆嗦着。
现在能让展落白如此心烦意乱的只有沈江芷了。沈江芷这脾气,估计这辈子都是改不了的了。昨日他从衙门回府,刚进门管家就跑来说夫人和周姨娘闹起来了。
他看见周姨娘正在地上寻死,沈江芷叉腰站在一旁喝骂不止:“下作的娼妇,那寻死觅活地吓唬谁?谁都不许拦她!她要是死了,我来抵命!”
下人们围在一处,又是害怕,又是好笑。
还是展落白亲自上前解劝开了。他拉着沈江芷往屋里走,不过劝了一句:“你是堂堂夫人,与她有什么好计较?你抬抬手,她才过得去……”
话还未完,沈江芷却淌眼抹泪地哭天喊地起来:“我跟了你这些年,孩子都有了两个,现在你逞着那些贱人的脸来作践我……我要是……我要是咽得下这口气我也不是沈江芷了!”
混乱之中,连展落白的脸都给抓伤了。
展落白就这样憋了一肚子气去的衙门。然后就可怜了汇报工作的王大人。有了王大人的前车之鉴,孙大人呈报各的旌表名单时格外小心谨慎,进去之前,将名单核对了又核对,还将各地大致情况都背了*不离十。
展落白看了一番名单,问到:“审核之事进行怎样?”
孙大人赶紧又地上一份名单:“这是初拟的去各地审核的官员分派,等大人最终猜度。”
展落白看了孙大人一眼,奇怪道:“又不热,你怎么一头的汗?”
孙大人尴尬一笑:“衣服穿太多。”
展落白便没再多说,将分派的官员与各地旌表名单又对照了一遍:“这瑞州苏氏倒是真有功绩,办女学,颇有教化之功。只是不知这义塾办得到底怎样。若是真正办得好,启奏给陛下,想来陛下亦会青眼有加。”
展落白当了这么些年的天子近臣,心中对于萧栖迟的施政所中了然于胸。教育向来是陛下的重中之重。若是将这苏氏好好立一个榜样,也算得上政绩一桩了。
“瑞州这里我亲自去。”他向孙大人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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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江蓠当日说要办义塾,便坚持一文钱不收。但是开销不是不大的。首先学里五位女先生的束脩就得她一力承担。再则女学生上课要上一整日,中午学院里便供应一顿午饭,下午还有些茶点。再则印书、修葺学堂、准备女红用品,一月也得二百银子的开销。
自打来了即墨,手中只有出没有进,才感叹这花钱真似流水推沙一般,不知不觉就空了。修建别院那一注可真正是花了不少,她背后也没有吃不尽的金山银山。若一直坐吃山空下去,将来拿什么给沈致办嫁妆?
看来还是得有进项才行。
这几年即墨的情势不比从前,热闹了许多。城里常有些番邦人士行走。那些番邦人又矮又黑,带来的香料、黄金却是上等。而且一见到丝绸就跟不要命了一般,拿着黄金当转头使。
其实这改变是萧栖迟一手缔造的成果。他不仅下令在北方边境与北蛮、西维互通贸易,连沿海港口也全都开放。海边不少不愿意种地的人结成伙,带着丝绸等各色玩物远涉重洋,结果发现那些番邦人见了丝绸就两眼放光。还真有人拿一船丝绸玩物换了半船黄金、半船香料回来。香料在本朝又能卖个好价钱。真正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只不过海上讨生活,难免辛苦,亦难免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