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外甥前日与朋友出去喝酒,不想与邻桌的起了冲突,动了手。”王夫人赶紧补充到:“就推了一下,谁知那人是季将军家的公子,仗着权势,竟把你外甥拿到牢里去了。”
说着,王夫人就哭了:“姑奶奶,那牢里可哪是人待的地方?你好歹跟姑爷说说,寻个人情将你外甥放出来罢。”
赵夫人一听,满腔怒火压都压不住,一挥手将王夫人手中的碗碟全都扫了出去,骂道:“做出这等没脸的事情,还好意思来找我!他要是没打人,人家能抓他进牢房?你们就没有个争气长脸的时候吗!”
热粥泼了一地,若不是王夫人闪得快,估计要被烫伤。
没想到赵夫人发了这么大火,王夫人一脸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说也不是,哭起来:“姑奶奶要是不帮忙,叫我们找谁去?他可是你亲外甥啊?说起来亲外甥被别人这样欺负,姑奶奶面上也不好看哪。”
赵夫人连连咳嗽,喝道:“我是不管的,不叫他吃个亏,他也学不好。”
王夫人的眼泪哗哗直流,打着旋磨在地下哀求。
赵夫人被缠得没办法,冷着脸点了点头,也没留王夫人用饭,赶紧叫人打发她走了。
王夫人前脚刚走,后脚赵夫人的眼泪就掉下来了。怎么没有人为她想想!以为她嫁进侯门公府就享福了?门不当户不对的结亲,前头还有一个公主夫人,即便她是堂堂正室又如何?谁不记着她的出身?娘家官位低就罢了,偏生还这么不争气!
她在沈由仪面前,这颗头就从来没抬起过。
第26章 拒绝
赵夫人卧床不起,沈由仪也不能装作不知,继续与之怄气,散朝回家以后便进了主院。
刚听见帘子轻微响动,赵夫人赶紧抬眼去看,一见熟悉的紫色身影从门帘后进来,赵夫人眼圈就红了,喉头一哽,正打算面向里,假装没看见,心念回转之间又担心沈由仪下不来台,再拂袖而去,自己岂不没趣?
于是心里劝了一回自己见好就收,便泪眼汪汪望着沈由仪:“我只当老爷再不来看我了。”
沈由仪见赵夫人楚楚可怜,心下触动,走至床边坐下:“面色苍白得很。”
赵夫人垂下头,落了两滴泪:“看见老爷,我就安心了。”
沈由仪微微一笑:“你安心养病,不要多想。”稍稍安慰了两句,便说些子女的近况来转移话题:“这些日子以来,姜夔的功课长进不少,过几年,便可以下场试试深浅。”
赵夫人虽然一向不苛求沈江夔的功课——反正有爵位可袭,也不在乎这科举。可是见沈由仪夸赞儿子,也有几分高兴。
沈由仪见她面有喜色,便将早该送沈江夔去前院专心攻书的话咽下了,只说到:“你身子不好,老太太也颇为担心,凡事以保养为要。”
赵夫人乖巧地点点头,顺口问道:“老爷今儿去哪里用饭?”
“我就跟你一道吃罢。”
赵夫人心情大好,也就大方道:“我一个病人,吃的都是清粥小菜,累老爷跟我吃素不成?还是去个正经吃饭的地儿罢。”
赵夫人一退,沈由仪反而留恋了:“也没什么,叫厨房加几个菜就是了。”
这一顿饭吃得甚是温馨。赵夫人本就是心病,又是因沈由仪和沈江蓠而起,眼下来了一半心药,自然药到病除。
饭毕,丫鬟撤去残羹,端来茶和痰盂,二人漱口净手毕,又说了会话。
沈由仪平常不管家中事务,是以并不太知晓后宅琐事。他想起白日里听人提起过一句,顺口问道:“我听说费嬷嬷冲撞了江蓠?”
赵夫人没想到沈由仪会提起这件事,心下一沉,虽有几分不快,但是想起还有事情要求沈由仪,不愿意多生枝节,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说道:“一点子小事而已,她跟着我去看望篱丫头,不想跟小丫鬟闹了点不快,篱丫头嫌她在自己屋里闹事,就教训了她。”
沈由仪点点头:“这些年高的嬷嬷们仗着有几分脸面,莫说寻常丫鬟,连年轻主子她们都不放在眼里。”
赵夫人赶紧解释:“嬷嬷年纪大了,一时失了分寸,肯定不是有心的。”
沈由仪便没再说,而是换了个话题:“见远再三跟我说了,公事已毕,他地方上事情还多,几日后定要起身。”
赵夫人接过话头:“弟妹来看我的时候也提起了这话,说待我身子爽快些就置一席水酒请阖府上下,是辞行之意。”她看沈由仪面色和蔼,心情似还不错,斟酌了一番,终是开口说道:“前日大嫂来看我,说甫儿与人起了争执,不妨那人是季江军的公子,将甫儿拿到监牢里去了。大嫂哭得好不伤心……”
沈由仪自然知道是何用意,他实在心下不喜,不禁面色微沉,向赵夫人道:“我与季江军向无来往,要说人情也得人托人。甫儿长这么大,也不是这一次两次荒唐了。过几日再说此事,他也须得吃个亏,才不会任情纵性,无法无天。”
赵夫人脸都涨红了,还得一脸称是:“我也是这样跟大嫂说。”
“我有公事,你早点安歇罢。”说完,沈由仪抬脚出去了。
赵夫人本来也没做沈由仪会留下的打算,可是看他这样拂袖而去,心里终是委屈。
没过多久,沈江芷进来看视赵夫人的病情。赵夫人一病,她自然要侍疾,本来打算借着这个理由不再日日去给老太太请安,不想赵夫人连哄带劝还是把她撺掇去了。
沈江芷心中揣着疑问,也没顾得上看赵夫人的脸色,直接问道:“太太,听说长姐把费嬷嬷给打了?”看她一脸钦佩神往,就差没鼓掌叫好,想来平日里也不喜费嬷嬷为人。
赵夫人正没好气,听沈江芷又提起这事,更加不耐烦,也没多加考虑,冲口而出:“要不是为了你,费嬷嬷会被你长姐打?”
沈江芷张口结舌,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你看看你长姐,长得不如你,刺绣女红也不如你,若说贞静大方,你也不比她差,可裴琅怎么就跟在她身后转?我问你,裴琅跟你主动说过话吗?”
沈江芷这才反应过来,琅表哥确实跟长姐要好,也确实没怎么跟自己说过话。
赵夫人此刻心情不佳,便有些口不择言:“要我说,这长得再好也没用,看你不就知道了!”
十三岁的沈江芷虽然在闺阁琐事上经常怀着与沈江蓠一较高下的心,可是从来没想过在与表兄弟,或者说男人的相处上,也要与长姐争夺。
她只觉得一阵从未有过的羞耻感,鼻子一酸,眼泪哗哗往下掉。
晨间在老太太处请安的画面一帧一帧从脑子里闪过,猛然惊觉,从小到大,所有亲戚家的兄弟在家中做客,都喜欢跟自己玩儿,而裴琅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只跟长姐玩儿的。
“枉我处处为你打算,就盼着你要强争气……”赵夫人犹在说个不停。沈江芷只觉心底冲上一阵不甘、怒气,这一段时间以来被沈江蓠抢夺风采的怨气全都爆发了出来。她只觉得裴琅是架在她与沈江蓠之间的砝码,偏向谁,谁就赢了。就算明知自己本来没看上,但因为旁人看上了,就挠心挠肺般想得到手。
被这阵怒气一冲,沈江芷也不待赵夫人说完,转身抹着眼泪走了。
赵夫人见不发一语就这样走了,也没留,只是自己叹了一口气,一个个的,都这么不省心。
主院里鸡飞狗跳,一塌糊涂,沈江蓠在她的摇月馆却很是舒心。
自从她护住了手下人,掌掴了费嬷嬷,在自己院里就威严更盛。
裴琅只知道沈江蓠与赵夫人的陪房起了点冲突,并不知其中底里——梁夫人是绝对不可能一五一十告诉他的。他倒不担心沈江蓠过于刚强,一心只想着怎么让母亲定下两人亲事。后来又一想,还是自己先给沈江蓠一点暗示,免得她到时候乐过头。
那日,早饭毕,裴琅照旧送沈江蓠回摇月馆。路上,他似是随口说道:“你曾问我是否觉得天下人都可笑。”
沈江蓠盯着枝头刚结的青色果子,点点头:“你不是说不可笑的都入地府了么?”
“若我说,我近日发觉一个人不仅不可笑,相反还很有趣……”裴琅笑嘻嘻望着沈江蓠,似乎等着她问是谁。
沈江蓠虽然书没有裴琅读得多,可好歹阅历丰富,还是成过亲,见识过男女之情的,如何不明白裴琅的言下之意?
她快速思索,若是等裴琅挑明了自己再拒绝岂不伤他的面子?当拒绝的念头一闪而过,沈江蓠心的像一块融化的沼泽,扯起无数根纠缠不舍的丝,从上到下,一寸一寸凉掉。
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感受到自己的犹豫和难舍。
没有男人用这样明亮的眼神看过他,亦没有男人跟她说过这样动人心弦的话。
一颗心,百转千回。
裴琅站的那处地方仿若鲜花著锦,温柔安逸,向她招手,在她耳边喃喃细语,你过来,你们一起,笑看浮生若梦。
而她的背后,荆棘遍地,仇恨张开血分大口。
沈江蓠的身子摇了一摇,记忆里她死去的孩子,杜若蘅洋洋得意的目光,徐楚良的薄情与冷漠像席卷而来的波涛,浇得她浑身冰凉。
她看着裴琅春风般的笑,不禁怀疑到,他此刻的深情,能持续多久?如果生死契阔,真的有人能坚持白首相携,不离不弃?
她稳了稳心神,淡淡一笑:“能得琅表哥青眼,想来那人不是超群绝伦,便是千夫所指。我自知平庸,不敢结识,亦无意结实。”
沈江蓠回身朝自己的摇月馆走去。脚步十分坚定,像她此刻尖利而决绝的心,走了这条路,便绝不回头。
她真的对裴琅完全无意么?怎会有女子面对裴琅那样的男子,完全不动心,不向往?她像是亲手揭起难得的一段温暖,将一颗心重又曝于严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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