渟渟泉水- 第2部分

　　　　整个屋子的半边全被书山压住了，看得出主人的爱书之深。

　　　　书堆中，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正吮着手指头看书——对，就是单纯的“看”书。大概是被开门的声音惊到了，这孩子仰起小脸，睁着大大的眼睛瞅着门口的自己，好像在无声地问她是谁。那可爱的小模样使泉婷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原本有些黯然的心情悄悄散失了不少。

　　　　“这是我宝贝女儿木欣，刚过一岁。”男子随便地坐在一摞书上，见泉婷不赞同地皱眉，似是对被他坐在底下的书颇有惋惜，竟又笑了。

　　　　“我叫穆茗，肃穆的穆。但是你要记住，她的姓，”穆茗起身抱起坐在地上的女儿，爱怜地拍拍她身上的土，“是木头的木。”

　　　　泉婷很有分寸地没问他为什么他们父女两人不是一个姓氏。在她看来，人人都有秘密，哪怕不是秘密，也应该是心底最不愿被别人触及的伤痛。

　　　　穆茗看她满脸的疑问却仍是没有唐突，便对她的了解又加深了些不过他表面上还是笑着，问她：“难道你不想知道这其中的曲折？”

　　　　泉婷好不容易才压制住的疑惑又被他这一句话给挑起来了，不禁有些沮丧地对他腹诽了一下下：这个人还真懂得如何勾起人的好奇。

　　　　穆茗没有理会她的心理活动，再问道：“这屋里杂乱异常、又没人照管孩子，你说你有什么结论？”

　　　　泉婷翻了个白眼，这事傻子都想得到是为什么：“没有女主人。”

　　　　但是，几乎是刚说完她就后悔了。天知道这是不是穆茗心底的伤。要是的话，那自己可就太不厚道了点。

　　　　没想到，穆茗点了点头，说：“不错，正是如此。其实，你师母，在几个月前离家出走了。”

　　　　泉婷一震，心知事情绝非像穆茗说得如此简单。一个女人，为丈夫产下孩子之后还能狠心抛夫弃子而离家出走，那么应该就是……

　　　　似乎是看透了泉婷的想法，穆茗说道：“你的猜想不错，她跟别人走的。”

　　　　“为什么？”话就这样不经过大脑蹦了出来。当泉婷发现穆茗因这句追问而白了脸时，已经追悔莫及了。当下狠起自己这说话不加思考的坏行为，好奇心杀死一头猫啊！

　　　　“是我的错。她是天底下最不愿委屈自己的女子，本来她能嫁给我，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而我却让她吃苦受罪——然后她就跟一个在她看来不会让她的生活没有保障的人走了。”

　　　　泉婷看看他的神色，不喜不悲，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她只觉得穆茗是个复杂的人。要隐居，却又跑到镇子上不知去干什么，还带回一个孩子；妻子走了，却还跟个没事的人似的和一个几乎是陌生的小孩子谈论，好像一点儿都不在意。

　　　　直至许多年以后，泉婷才知道，原来穆茗将女儿独留在家跑到镇上是为了追回他那正待与别人离开的、决绝到不肯回一下头的爱妻。至于收留她，则是在他受到极大打击后作出的决定：让天下人都知道他穆茗的才华，让妻子明白她的选择是多么的不明智。

　　　　而达成这个目的的方式，不是出世以拼才智，也非寻良木以栖之，却是教授徒弟，让弟子们去创造传说，从而使自己扬名立万！

　　　　再后来，穆茗的心愿终于实现。天下皆知谢氏三才，也皆知他们的师父——世外奇人穆茗。

　　　　
　


渟渟泉水　正文　拜师学艺
章节字数：3785　更新时间：08…12…14　01：27
　　　　当泉婷收拾干净后再出现在穆茗面前时，穆茗眼睛一亮：“居然是个女孩子？有趣、有趣……”

　　　　泉婷被他“有趣”得头皮发麻，不得不开口问道：“师父原来不知道我是个女孩子啊？”

　　　　然而她心里却在想：说实在的，我也是刚才换衣服时才知道自己很好运地没有穿到男孩子身上。

　　　　穆茗看她穿着过于宽大的衣服，声音里透着看好戏的成分：“没想到我一件上衣就足以当你的长衫了。不过，你若是想快点穿上合身的衣服，最好就要学习女红。”

　　　　泉婷昂头瞪视他：“师父不会还要徒儿学洗衣做饭吧？”

　　　　穆茗失笑：“你不学，谁来干这些？”

　　　　泉婷张张嘴，没话说了。这里的确实是没人能干。一岁的孩子不用指望。总不能真让师父这么个大男人去干女红，而且她相信，她伟大的师父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应该也是什么家务活都没尝试过的。如果是他……

　　　　泉婷脑海里不合时机地闪现出一个画面：穆茗身“披”围裙，一手绣花针，一手洗衣盆，笑得仙风道骨地叫着“孩儿们，回家吃饭啦”……

　　　　于是一阵恶寒而过。

　　　　“可是……我还小，怎么能行啊……”泉婷最后也意识到了“自身不足”。

　　　　“……”穆茗得意的笑容被泉婷成功打掉，他的嘴角在她视线中第一次垮下来，“也是哦……这可怎么办才好啊？麻烦了……”

　　　　风水轮流转。

　　　　泉婷面带喜色地冲穆茗眨眨眼，无声示威。

　　　　穆茗为之好笑。忽然，他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重新笑得令泉婷心惊胆战了：“我说，你‘师父’叫得这么顺口，可是还没有正式拜师吧？来来来，先进行拜师前准备：你今年多大？哎呀，为师果然糊涂，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原来只是拜师！害自己白担心一场。不过泉婷对他的跳跃性思维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她又眨眨眼，反而对年龄感到有些为难，于是只好说：“我是孤儿，不知道这些……”

　　　　“孩子一出生就会被挂上一个刻着生辰和名字的小木片，你应该也有一个。把它取出来给我看就行——我晓得你不识字。”穆茗一挥手，指指她的脖子。

　　　　“啊？”泉婷一愣，“哦。”

　　　　当她取下木片递给穆茗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眼前的家伙居然拐着弯子说她是文盲！

　　　　太过分了这也！想她虽不是什么专门研究语言文字的大师，却也是堂堂正正地上了十几年学，怎么能被说成是个文盲？！

　　　　愤怒中的她忘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这里不是现代，也不像是标准意义上的某个历史朝代。那么，这里的文字，她能认识几个？

　　　　直至穆茗将她的木片还回时，她还沉浸于“我竟然被说成是文盲”的不良情绪中。

　　　　“祥佑元年三月初三……三月初三……只有名字……渟……没刻姓……唔……”穆茗没有管泉婷的反应，只是自言自语着。

　　　　泉婷搭不上话。

　　　　一会儿后，穆茗似是又想起来了什么，问道：“乱世出英雄，可英雄总是难过美人关。以你的容貌，日后必能成为美人。现在，你告诉我，你是愿意不用费太大精力而去当那红颜祸水，还是愿意用真才实学去拼出一分属于自己的天下？”

　　　　泉婷陷入沉思。

　　　　历史上有无数英雄，虽然不是女子亡了他们的前途，却总也有美女的一定干扰。美女不是亡国者，英雄总是易诱惑。一个经过调教的优秀美人，若是有意，就能毁掉无数好汉。可惜她志不在此。前世的经历让她明白，与其做个只能靠别人苟活，不如自己做主。

　　　　“若是我为男子，必不会被女色所迷。”她坚定地回答。

　　　　“很好。那么你要记住，从今天开始，你就不再是女孩子了——泉渟。”

　　　　泉渟在好几天后才知道，自己的名字不再是以前的“泉婷”了，而是换成木片上的“渟”，改为“泉渟”。她还从穆茗那里得知现在是祥佑三年十一月，她所在的身体至今三岁有余。鉴于个头太小，根本就无法操持家务，泉渟便沦为木欣的专职保姆，一天到晚进进出出都带着个小包袱。

　　　　按照穆茗的说法，现在的天下是刚刚乱起来。主要体现在唯一的大国祝夕已经出现多处由地方官员领导的起义，为的是反抗暴政；两个一直受祝夕控制的小国，祥夜和礼晨，则也开始躁动不安了。而他们正处在祥夜国边境的一座山上。

　　　　不过有些事情是泉渟一直疑惑的。这个穆茗虽然不是很老，但通过几天的接触，能看出他是个学识很渊博的人。连他自己都说“乱世出英雄”，那他为什么还要隐居呢？既然都已经决定隐居了，为什么还要收徒弟呢？按正常人的想法，一个人一旦隐居，就应该是铁了心不再过问世事才对。既然这样，那他何不将自己的学问隐藏，然后带到另一个世界里去，而是又将才学传下去呢？

　　　　只能说明，穆茗还不是个完全的隐士。或许他正等待着出山的好时机，毕竟有点才华的人总是希望自己能得到重用。也或许，穆茗是希望她能帮他完成某种他自己难以完成的心愿。然而，不管怎么说，身为穆茗的徒弟，她泉渟将来是必定会出山的了。

　　　　几个月后，穆茗又带回一个孩子，对泉渟宣布这是他收的第二个徒弟。

　　　　“师父。”

　　　　泉渟忍住不断上涌的无奈，平静地喊了穆茗一声。

　　　　“嗯？”

　　　　穆茗装傻。

　　　　泉渟深呼吸再深呼吸，转身对那个很文静的男孩儿挤出一抹笑。然后她回头，努力用目光杀死穆茗，瞪得力度大概连山中老树都能被剜出两个洞了。

　　　　“师、父，请问，您让我们住哪儿啊？我本来就已经很可怜地被您扔在外间小屋里睡了好久了，难道您还要师弟也在那里和我一处挤着？”

　　　　穆茗有些尴尬。他转移视线，不想却正正对上男孩儿的眼睛。那深黑的眸子里竟然带着无辜，好似很愧疚的样子，可眼底的笑意却将主人的好心情给出卖了——他居然在笑话师父在师“兄”面前出丑？！

　　　　穆茗不由得在心中高呼：我这都是遭的什么罪，收的什么徒弟啊！为什么捡回来的小孩子看起来很听话且好管教，骨子里却精得像猴？

　　　　他叹气，扯着笑，说道：“我这就去给他——不，是给‘你们’，搭建新屋。”

　　　　一番话在姑且可以被称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