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月前从家中逃出,杜堇便过上了东躲西藏,颠沛流离的生活。她很想回去裴府看看,但想到那里定设有眼线埋伏,只好从其他渠道打探消息。原来裴升为了升官做刺史,帮一个得罪过潞州刺史的宦官放了几个罪犯,没想到宦官一接到人就跑回了皇宫,屁都没给裴升一个,潞州刺史得知此事要将他削职刑罚,裴升一急,跑去皇宫求助那宦官,那宦官不但不帮,反诬裴升为升官职故意挑拨离间,什么都听宦官的皇帝便下旨裴家满门抄斩。
这年头,满门抄斩已不算新鲜事,百姓已将杀头当戏来看,自然也不会出现皇帝忽喊刀下留人这样的狗血好事。
当初裴升迫不及待与她撇清关系将她送走,有没有想过这一举措其实是将她保护了,且最终让她成为了真正的孤儿。
为了不让官兵抓到,杜堇曾蓬头垢面做了好几个月的乞丐。后面了解到,想要躲过官兵的追捕,最好的方法是逃到其他藩镇武将的地盘。
杜堇家乡是潞州,属梁王朱全忠管辖,于是当机立断来到梁王的死对头晋王的太原地带。刚来到时不敢松懈警惕,在几个州城转悠了两月,直至确定无官兵追缉,才择了代州小小的飞狐镇,在此暂居了下来。
许是看多了旁门左道的书,当她一思考要如何养活自己,“看相算命”四个字便跃上脑袋,略一回想,那两本曾让她如获珍宝的地摊算命书便页页浮现眼前。第一次感激自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也第一次感激自己身体还未长大,给她一次过过神童瘾的机会。
可秦妈以及整个裴家的死始终令杜堇无法释怀,她自暴自弃,浑浑噩噩,不再嗜书如命,而是开始以酒为伍,若没有点酒精,夜里便不能安然入睡。神童的乐趣同样没尝出多少,虽然这是个很轻松的活儿,照本宣科,再加一点自己的察言观色,即能让人心服口服,乖乖给她掏钱。
可她不喜欢被簇拥被瞩目,更不需要这么多的钱。
更确切地说,她是认为自己没有受人敬仰的资格。
这样东想西想了许久,直至将酒壶里的酒喝精光,杜堇才缩进已被火烘得微暖的被子,沉沉睡了下去。
——
几日后的清晨,杜堇照旧在寒冷中冻醒过来。
自从做了山顶洞人,天寒地冻逼得她需要蒙头睡觉才稍觉暖和,以致每次起床对她来说都是一次酷刑。
今儿也不例外,早就睁开了眼,却像猫一样蜷缩被子里不愿探头出去。往日里,她会一直呆在被子里直到太阳渐暖,再一鼓作气起身去河边漱洗。可她已有七日没上镇里摆摊,挣来的银两在前日已花光,肚子更是断粮差不多一天,再不挣钱,只怕要饿死在这冰窟之中了。
几经挣扎,杜堇终于从被窝里伸手摸向地上的酒壶,一触到酒壶冰冷的瓶身,本就冷地瑟瑟发抖的杜堇就更是打了个战栗,在被子里连打了三个喷嚏。
奶奶的,不会伤风了吧?杜堇抽着不畅的鼻子,一下将被子掀开,抓起在一摊东倒西歪的酒壶中唯一稳稳站立的一个酒壶,仰头喝下里面的最后一口酒,砸吧了下嘴,利索地从被子里站了起来。这口酒是昨天特意留下的,就是为了激励自己赶快起身去挣钱,挣到了钱,想喝多少酒就有多少酒。
一张殷红小嘴,不停向不管怎么摩搓都是僵冷通红的小手呵着白气,鼻子不时轻抽两下,腋下紧夹一块大纸牌,能看到上面的“知天命”三字,两只腿细地像套在裤管中的竹签,却能迈得轻快又稳健,如此三步并作两步走进了飞狐镇的城门。
可走到镇内主街这双脚就逐渐慢了下来,呵气的动作也稍稍停了停,不住疑惑地侧头张望路两旁的小巷道。
她知道今天下雪,街上行人会比较少,但也不至于一个人都没有吧。行人没有,也不至于店家都集体关了门吧。
该不会,今日连三文钱都挣不到吧?
杜堇来到那棵歪树下,在角落搬来一颗石头一坐,招牌在旁边一放,摆开了她的算命摊。
天空越来越暗,雪越下越大,杜堇拨了拨肩上的落雪,然后望了望天,无奈笑着摇起了头。看来她杜堇真的是神仙再世,不然她说的“三文钱都挣不到”怎么可能会发生?真是说什么灵什么,实在太崇拜自己了。
杜堇扶着开始隐隐发疼的头,咽了咽干涸像被火烧的喉咙,一闭眼,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看来她真的染到风寒了,今晚指不定还会来场高烧。
可又有什么办法,别说药,现在连填饱肚子都成问题。早知,前几天她就不那么大鱼大肉,夜夜酗酒了……
就在杜堇感觉自己视线越来越模糊,一双穿着旧皮靴的脚停在了她的面前。不知是因风寒以致耳力失灵,还是因为她盼地太久,来人的朗朗少年音听起来是那么迷人有味道,如此美妙的声音在她头顶上这样一响起,那一瞬间,整颗心因骤然膨胀充血而剧烈一抖,与冷冷的胸壁一碰撞,便噗地一声像徒然破裂的水袋,呛浓**的液体溅满整个胸腔……
等等。
这个人……刚刚说什么?
杜堇拧眉,立刻抬头望向他,可还没看清那张脸,她的脑袋就因动作徒然太剧烈而一阵天旋地转,不得不又低下头去扶住额。
那人看她脸色极差,即上前一步,其实他的声音丝毫没变,可这次听在杜堇耳中,已完全变成了狗屎。
他说道:“您又没吃饭?”顿了顿,声音带了些微讶:“难道是因为没钱?”
杜堇在心里骂出了第一千零一句脏话,面上却仍保持彬彬有礼的微笑:“真是过意不去,总让郎君看到杜某的笑话。不过……”她缓缓抬头望向那个人,牙齿不由自主紧紧咬了起来:“既然看出杜某急需银钱,那么,郎君是否为自己方才说的那句“一文钱算一次命”而感到羞耻?”
第5章 一文也不借
杜堇刚抬头看向那人便后悔了,因为这人长得实在是高,根本不是少年该有的高度,高到坐在地上的她必须将头仰到几乎不能再仰,难受得她又眉头紧皱地垂回脑袋。这人难道是个怪胎?嗓音如同幼郎,长相却同禽兽?
许是看出自己的身高令她吃力,那人弯身蹲了下来,杜堇觉察他的动作就倦怠着眼看过去。本是做足准备迎接横肉脸,谁知映入眼眶的却是一张菱角分明如刀削而出的俊脸,杜堇反而怔愣了住,吃惊这人有这样英俊的长相。确切地说,是吃惊这人明明和自己一样穿粗布衫,脸色也和自己一样有些发黄,却比她俊逸好看地多。
去!她输是因为她杜堇终究是个娘们,比他少了点先天优势罢了。反过来让这货是个娘们看看,长得绝对奇形怪状!
不知是杜堇的眼神太直勾勾,还是太不遮掩她的嫉妒,少年黑亮清透的眼与杜堇刚对上,视线就募然移闪了下,然后才又重新对看过来,虽然只是一瞬的功夫,但杜堇还是一下觉察出他的眼神比刚才多了几分疏远拘谨。
“安某不知小郎今日会来,恰好没带够钱出门,并非有意冒犯。”少年得体的言辞带着惭愧:“上次之后未再碰见小郎,所以一见小郎便高兴地失了分寸。让小郎见笑实在是抱歉。”
杜堇闻言,眉头微微一动,心里不由悱恻:言下之意,他是自己的忠实拥护者一直在关注自己的动向?还是埋怨她不念在上次善解人意地让她回去吃饭给他点优惠?我还想说今日让你一人包了全场,费用必须翻一番呢!
杜堇冷冷撇开眼,无心和他磨叽:“我管你什么理由,不够钱就回家取,向人借,再不行就去抢劫去赌博,总之三文钱一毫都不能少。”
少年一听,立道:“那我即刻回去取,不过我家离这里有些远……小郎能否等等我?”
杜堇想说当然能,我还怕你不来呢,面上却一副模棱两可的样子:“那可不一定,你最好快点,待会儿我师父还要带我去雪山摘雪莲呢。”
少年眉一皱:“小郎多久要走?”
杜堇继续装:“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什么都够了吧。没想到他双眼一暗,脸上挂满失落。
“那只好下次了,半个时辰不够来回。”
杜堇嘴角一抽,强压着想要仰头哀叫的冲动,我的老天爷!杜某不过想用三文钱买两个包子填肚子罢了,至于要这样折磨杜某吗!算了算了,今日就为肚子丢次脸吧,大不了换个镇摆摊,一样能做个一身金光的三文小神算!
这样想着,杜堇向少年伸出了手,不耐道:“罢了罢了,一文钱就一文钱吧,就当本大仙额外施福一次吧。”
少年讶然睁大了眼,不能置信地看着她,却还是摇摇头:“不了,还是下次吧,三文钱算一次命已够便宜,怎能让一文钱损失小郎的声誉。安某明日……”
“少废话!”杜堇气恼一叫,脸上是一阵红一阵白,这次是真真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本大仙今儿就是要算个一文钱的命怎么着?快点,一文钱,赶紧把它掏出来。”说到最后一句时,杜堇自己都感到脸热。
可这少年非但没掏出钱,还向她摆摆手站了起身:“安某知小郎是好意,瞧我的穷酸样就知我没什么钱,可这是做人的原则,我不能让自己做如此无礼的事。就算今日给小郎算了,日后安某也会耿耿于怀,惭愧不安。”说着向后退了一步,向杜堇颔首抱拳:“先谢过神童的一番好意,安某明日定会带足三文钱找你。”然后旋身走去。
明日?明日我就成山洞里的饿死鬼了!
“你……”看他当真要走,杜堇急得噌一下站了起来:“喂!”
已走出几步的安姓少年听见喊叫即回过头,见杜堇冲他怒着小脸却干瞪着咬唇不说话,那样子简直像个好玩的邻家小阿郎,根本不像平时那个高深莫测受人拥捧的神童。看到这样的杜堇,安少年几乎忘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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