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大概。
“我也才看到。”泫赛简答。
“手里的符落在街上才能有饭吃,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一个个当耳旁风啊!再哭——着脸。就揍——你们!”一个小吏模样的人叉腰大喝,避开不吉利字眼。
朝喜嫁队伍投福符是大荣特有的风俗,不落地的符越多,新娘能聚越多的福气,而投中者也能开运。不过皇族迎亲就不同了。天子之家高高在上。仙神落凡治理人间,所以福符不能投高,却必须落街,由队伍踩过去,表示是百姓沾天家喜气。
兰生看来是防范措施,怕人扔臭鸡蛋。或者暗器。
啪!一个三角符包从跳进红幔,落在兰生脚边。她还没惊,符包接二连三投入。转眼落了脚边裙边一层。
泫赛睁寒,喝道,“不准投符!”
他的话其实不威吓,但语气威吓。加上手下上百都军卫同时拔刀,喜乐停了,队伍停了,弄出人人大气不敢出的可怕寂静。
负责这条“街容”的小吏连忙跑来,战战兢兢道,“世子殿下,是这群刁民太难教。三令五申也不听。您等等,下官这就教训他们!”说罢,跳脚问他带的兵是谁投的。
金薇对泫赛说,“算了。”
这么两个字的工夫,一个*岁大的男孩子被官兵拎了出来。细胳膊细腿瘦黄脸,离凤辇又远,哪有臂力或眼力投得中,一看就知随便抓人替自己挡倒霉。
娃子拼命挣扎又喊娘,一个妇人让官兵架着动弹不得,只能哭惊了天地。
小吏杀鸡儆猴,泫赛明冷暗察,趁这通混乱,眼睛紧找真正的投符人。虽然只是投符,这种行为已无视王法,且蓄意挑衅,是有心谋乱。所以他就算知道小吏拿人充数,金薇还特意说算了,却不能兼顾。
兰生也没动,外面纷攘,不影响她发现端倪。虽然不允百姓投符,车辇里却用不少玄清观的保康符作装饰,一比就察觉符纸的颜色不同。符纸上还有一条折痕,似乎借助弹弓类的工具加速加力。
孩子的哭声里带了第一次惨呼。
金薇起身走到红幔外,道声住手。作用即起,有人喊天女大人,于是成了声声唤,让这条死沉的寒街似乎起些微热切。但她天生清冷,对这点热切没回应,只道别为难一个孩子。
小吏乖张,说小混混装可怜,教训一下而已,压根不阻止手下,要打第二棍。这么小的孩子,这么凶神恶煞的棍子,挨一记就喊不了疼了,再来一棍会丢小命。
尤水与金薇虽默契十足,人也腾起半空,但她不够快。
孩子的母亲撕心裂肺疯喊,人们的绝望要爆成怒杀意,自以为能镇得住场面的小吏得意洋洋,那根愚蠢不知后果的棍子落下,怒潮之后暗涌的心机将要得逞,千钧一发——
施暴者突然揉眼,且一睁就入沙,还刺脸,弄得他以为有虫子,丢下棍子捂脸躲。
“大喜的日子出人命,给六殿下添晦气,谁这么别有居心,不怕惹怒天子,不怕掉脑袋,我实在想瞧一瞧。”兰生的声音穿出红幔,悠悠地,瞧好地,时间充分充足。
小吏不怕金薇的冷清,却对兰生的话慌张,连忙跪到凤辇前,“下官绝无恶意,只是小子不懂规矩,带头投符。也不知会不会换成不干净的东西,怕六皇子妃受惊,稍稍吓唬一下而已。”
“确实不是玄清观的符,吉利话,很喜气。我来念一张——愿六皇子长福康好。”带着喜意的语调,兰生喊声金薇妹妹,从幔中递出一张纸,“帮我念给大家听听。”
金薇看一眼,面容清美如常,但念,“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小吏脱口说道,“真这么写的话,能否让下官过过目?”
金薇柳眉冷竖,“不这么写该如何写?莫非如我姐姐所说,你别有居心,故意挑拨是非。”
“妹妹不用生气,给他看看就是。”兰生听得分明,“不过他既知换符又似笃定无好话,看过之后,主谋同谋或串谋之嫌也算坐实了。赛殿下,我说得对不对?”
泫赛将目光从人群之后调转过来。风儿舒缓,轻轻掀动帘幔,他看到那对飞起而慧黠的凤眸,峰眉一挑,道声不错。
小吏开始哆嗦,心道自己不过奉命煽风,想坏了冲喜吉运害人的却不是他,为此成主谋同谋串谋岂不是冤枉死,因此忙说不看了。
“不看了就别挡路。”兰生的声音陡然沉冷,“赶紧送孩子就医,若出人命,唯你是问,我可是记着你了,会追着平郡王问的。”
小吏不敢再有半点坏心思,嘱咐手下带母子俩找大夫去,低头哈腰让到路边。
兰生又高声道,“想投符沾喜也好,想落符沾喜也好,各位可随心所愿。天无常人有情,我代殿下感谢大家心意。明日天女圣女两位妹妹到此街设饭铺送米袋,就当请各位喝喜酒。”
一枯瘦老者拉着小孙女跪下磕头,“有仁心必有慈报,谢娘娘千恩,谢天女千恩。”
兰生给了这些人生愿,哪怕只是一时的,众人纷纷跪下街去,高呼娘娘千恩天女千恩。符洒若金,喜乐再起,队伍重新向前行进。
金薇入辇,一纸包正抛拍她裙上,但力道与之前已截然不同,打开看却皱眉,“仍是骂话,真不明白你为何还允他们投?”
这些包成三角的假符纸压根不是吉利话,而是骂皇帝昏庸天子无道,朝廷朽烂臭不可闻,又咒六皇子早死,六皇子妃活该守寡,无子养老,无女贴心,等等,等等。
“投纸包已算手下留情,又不是投石头,可见这些人还没有胆大包天到要杀人的程度。如果这点忿怒都不让他们发泄,今后定然一发不可收拾。”兰生拿起刚落进来的纸包,“看,这会儿就有真的保康符投进来了。”
金薇一瞧,果然如此,而且渐渐保康符越来越多,再找不出一个假的来。她不禁望着兰生发呆,换了自己,做不到如此从容,还安定了人心。她,只会清冷避过,可能连那个孩子也救不下。
感觉金薇盯着自己,兰生暂不理,铺开一方丝帕,将假符挑出,然后才道,“有空佩服我,不如帮我找假符。”
金薇回神,“谁佩服你?让别人做好事,自己揽千恩,皮厚之极。”
“你可以不做这件好事。”兰生耸耸肩。
她不做,失信的就是她和玉蕊。金薇哼了哼,放下那时问这时,“找出来要干吗?”
“做成帘子,挂在你未来姐夫的寝屋里。”室内装修也是兰生的强项。
“……”金薇从不知自己也有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的时候。
“你可能不了解六殿下,他不是一般人,保康祈福进不了他的耳。不如这些咒骂,天天指戳着他脊梁骨,夜夜晃在他梦里,他一定很快就会活蹦乱跳起来砍人出气了。”就像有人弄一面警世言的墙,提醒自己该当个好人一样。
“我不知道六皇子是否不一般,但你肯定不是一般人。”当帘子挂?怎么想得出来!金薇发现自己也有点被人带坏,居然觉得好笑。
兰生这么忙活地进了皇宫,收集到一张帘子的骂份,满意!
第140章 闹喜
哗啦啦,哗啦啦,水声欢唱。
兰生拿下红盖头,坐到窗棂前看那片水景。时隔不过月余,雪景变花景,仍令人不得不赞叹它的美。今晚无月,但水边放置着盏盏金灯,潭中如落满了月辉一般。瀑布濯濯点星,似引天河之水浸月华。
然而再美,失去主人的景致就成了荒物,金灯雕琢也不过是刻意讨喜。反而被宫女们遗忘的长亭幽暗,恰恰又是主人以往最钟爱之处,可见繁华已到了尽处。
是地方太大,还是真冷清?她独自在寝殿中半个时辰,竟看不到一个人,除了水声,只有遥远的炮竹声和鼓乐声。这个时间,本该是新郎待客敬酒,如今看来缺了新郎照样可以很欢。
一根红绳,一头系着六皇子本命玉印,一头牵她进了月华宫。小公公拿着六皇子的喜服,完成皇家大婚之礼,拜皇帝奇妃为公与婆,拜太后为祖母,拜宗庙方位为帝媳。仍是那根红绳,送她入镜月喜殿,一张张陌生面孔来贺喜讨赏钱,由陌生的宫女发红包,因为金薇只能送到月华宫外。
自始至终,新郎没有出现。
她以为至少能在寝殿里看到某人躺着不动的样子,但此刻仿佛天地之间只剩自己。这让她没法不怀疑,六皇子已经挂掉,而她嫁给了死人牌位。
不过当她心理调整差不多的时候,门开了,又跑进一堆的人。
官媒婆笑得像朵老花,“恭喜娘娘,贺喜娘娘……”见兰生去了盖头。想说不妥,又想想这场婚仪横竖做不完全,就算了,“婆子以为六殿下身体欠安,要省去最后这交杯酒呢,谁知六殿下竟这会儿醒了。娘娘真是带福气的人,想来用不了几天。六殿下就会康复的。”
婆子让开身,兰生看见了她的新郎。
他伏在太监背上,手脚随背他的人无力晃动,怎么看都不像“醒了”。宫女们叠高了被子,又齐手将他搬上。终于能让人看到正面。
白玉面,微瘦。墨妖仁,光白。红龙纹的喜服像麻袋,松垮。软绵绵的身体动不动要人扶正,什么表情也没有,什么妖气也没有。
正如泫冉所说。这是个活死人。睁着眼却不聚焦,还喘气却不动弹。
婆子仍说瞎话不遗余力,“娘娘您看。殿下气色多好,这么坐着谁能看出来是病人。”
“别顾着说了。”兰生真心觉得太吵,“趁殿下精神好,快些喝了交杯酒。说起来。殿下可以喝酒吗?”
“娘娘放心,是御医局调制的药汤,并非真酒水。”背六皇子进来的小太监回禀。
兰生想起是那日花王会跟在六皇子身边挺会说话的小厮。但她不热乎,坐到榻前,任宫女将六皇子的手绕过自己的手肘,看着闭合嘴巴喝汤都要两人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