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里换上了一批挤不进天水楼,只能边喝茶边等位的新客,但六皇子府的车队却毫不费力分开正在散去的主流人群。毕竟能吃得起二两银子包桌的人实属少数,一年能赚十几两银子对大多数百姓已算很不错了,怎么能花两三个月的生活费去吃一顿饭。
天水楼虽惊奇又精美,比起神仙楼,少了一份激动人心,一份虔诚膜礼,万众归一的大圆满,也没有口齿生津,回味无穷的后劲。
而突然被天水楼压到泥潭里的东城浴场,在天池之水的明亮过后,会悄然发出柔光。风中一丝窃窃私语,混入人们对天水楼和长风造的盛赞中,是关于药汤浴场一文钱洗净浴,两文钱泡药汤,三文钱蒸浴吃茶,五文钱可以有一份饭的优惠好消息。浴场外还有集市,吃喝玩乐一条龙,又经济又实惠,奉行“所有货物单价不超十文”的汤丞令,后来以“十文市”在百姓中闻名。
车儿颠,马儿欢,泫瑾枫看同车的妻趴窗不往外瞧热闹,却似思索。
“想什么?”这种时候,她最不设防,能让他很靠近。
“那个……”兰生皱眉,撑起了头,凤眼尾里颇无奈,“不是我说晦气话,那个天水楼啊……”
哦——她的六字真言要再现了!泫瑾枫目光大感兴趣,“天水楼怎么?”
“好像不太稳。”兰生看泫瑾枫动着手指好似数数,不禁失笑,“你干吗?”
“你曾赠太子六个字,结果助他脱险。如今只说五个字,不知道灵不灵。”泫瑾枫完全没在意“天水楼好像不太牢”的字里意义。
兰生白他一眼,“你以为我在说着玩吗?天水楼的外观头重脚轻,虽然新颖奇特,但对支撑力的要求很高。二楼和三楼地板,长风采用五丈长木条嵌拓铺成,内两丈固定于横架上,外三丈的固板技艺却十分粗糙,还要承载十个池子的重量,让走在上面的我心里发慌。”
泫瑾枫炫眸里笑意深,“我们可不用慌,谁造来扬名的,谁用来赚钱的,谁去贪便宜的,谁慌。”
“单是如此也还好,无论如何地板不会马上踩烂,但长风造为了省成本不遗余力,外传他们耗费两千银子,我没看到哪部分值钱,经不起细细琢磨,什么造材便宜用什么。这么大的三层楼连根铁钉也找不到,而一昧图奇特新鲜,重材轻质混合滥造。”兰生并不以为大荣造匠无知到这种地步,不过老板哈哈豪不懂装懂,非要指手画脚的话,绝对可能导致长风大匠发挥失常。
“可惜了那么好的构想。”泫瑾枫道。
“嗯,可惜了。”兰生说完,看泫瑾枫的眼神淡然悄变。
六皇子对工造懂得挺多啊——
☆、第322章 塌荣
六皇子府的士楼近来开始人来人往。喜字的布局让士楼,尔日庭,珍园这些看起来连成一片,却又很容易独立管理,而士楼作为六皇子会客养谋的地方,楼里就有数十名侍卫交接巡护,各出入口无死角的暗点监视,哪怕一只野猫从楼外经过,都逃不过众人的眼睛。
六皇子搬到尔日庭的这两个月,以“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为核心,亲自整理内外务的仆从分工,将士楼定为外务区,内务区的人员没有提前领牌,不能随意进入外务区。而珍园是美人们居住的,如同其他人家的女眷内宅,不得任意让陌生男子看到,从此珍园通往尔日庭的门落锁,若要出园子,可由守园门的仆从递交书面说明,再经六皇子妃许可。
经过这么一整理,士楼就空了,原本负责清扫,从宫里出来的小公公们和宫女们全部调入尔日庭或珍园,因为他们属于内务。六皇子另招一位先生和两名尉官,管理士楼大小事务。先生年纪颇大,知识丰富,人人尊称一声宇老。先生手下一干管事账房和随从,都是生面孔,而两位尉官的其中一位是柳夏,另一位还未报到。
士楼忙碌的几乎同时,仕楼也对外开放。
金薇自四象馆辞了女先生之职,在仕女楼开了说易班,以为没人来,不料以泫悠然和朵蜜带头,头批就有六七位千金。一个月后,积极响应兰生的建议,由五公主和东平西平两位王妃等人出资,又开了琴棋书画的才艺班。玉蕊带的药理班,以及理财班和女红班,全部请女先生来教,并定期请名门望族的夫人们来当客座教授人生经验,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帝都千金。想进都名额有限。
正因为双喜水廊分开阴阳的设计理念,仕楼成功建立了女校,车马直进直出,让长辈们不必担心出门频繁扰乱女儿们的心思。
自天水楼和东城药汤浴场开张,转眼过了十来日。泫瑾枫这日在议厅里与众士会面,外头大夏日。里头习凉荫,一起饮冰爽快,心情通畅,思路也清晰,即便百里加急的快报带来震惊的消息。仍冷静自持。
什么消息?
皇帝病重,才是归期一延再延的真正原因。不但如此,因皇帝好女色,不注重养身,内里早空,这回一病不起,恐怕是没有治愈的希望了。
不少人纷纷进言,请泫瑾枫秘密赶往皇帝暂时歇养的行宫。加之奇妃娘娘近伴帝侧,或许能来得及让皇上重立遗诏,改六皇子登帝。
然而。泫瑾枫不积极,反问他的第一谋士,“宇老如何看?”
泫瑾枫在北关的两年,宇老入帝都为他布下消息网,就算太子晚上跟哪个女子共度良宵,他们如今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撒了网候着。这些能进士楼的人,之前看似毫无交集。却全部是六皇子心腹死忠,终于能汇聚一堂。代表了可以向外界彰显的势力。
宇老看着这厅堂里的每个人,心头欣慰,内有大批忠士,外有北关猛军,但夺帝位的时机还不到,因此吐出一字。
“等。”
泫瑾枫尚未与任何人谈论到帝位之事,宇老之言亦没能令他开口。
有人就问宇老为何。
宇老道,“太子这两年坏事做得不少,但几乎都压下去了,好事做了没几件,但都夸大传扬,帝都里民意向他的虽不多,帝都外的百姓却难断是非,多归咎于皇上所主的朝廷。若我们现在动手,恐怕要背千古骂名。”父子相残,手足相残,这些错会由先挑起的叛者背负。
立刻有大半人随应。
一士道,“百姓将希望放在太子身上,但我们皆知太子本性,他若登上帝位,新朝廷必比旧朝廷更变本加厉。希望破灭,已经面临生死关头的百姓就无法再等下一帝,到时烽烟四起,叛乱暴频,才是我们动手之时。”
也有士者道,“怕只怕太子登基装明君,发布几项利民举措,我们岂非有得等?”
泫瑾枫这才出声,“若太子成为明君,我一辈子当个逍遥王爷,又有何妨?”他的仇,只向罪有应得的人报,太子要是突然转性变成好皇帝,于他也是一件好事。
他现在顾虑的是他那位母妃,最想让他当皇帝的人。了不起得很,她隐忍这些年培育起来的力量,才能在皇帝病危之时立刻封锁消息,派人向儿子报信,让他赶紧去见皇帝最后一面。
“众位,你们觉得我要如何向太子报信,才能令他相信我的诚意,绝不会有暗箭伤人之心。”他还不能跟母妃撕破脸,就得找别人去跟她作对,这个人选非太子莫属。
众人热议了起来。
厅外,兰生转身就走,柳夏送她。
“你们都想他当皇帝?”老实说,她一直因泫瑾枫受龙袍事件连累,从太子候选人中落败而庆幸,以为等太子当了皇帝,泫瑾枫会渐渐远离最高权力中心,两人将来去那片鸟粪很厚的南方荒滩看海。
柳夏沉默。
“别人也还罢了,他们身为谋士,人生理想与效命的主子同步,自然希望主子走得越高越好,可你是侠。”但兰生心中没有气恼,没有失望,似乎心底深处早知晓。
“一个大侠救不了天下百姓,一个好皇帝却能做到。”跟着泫瑾枫的这几年,柳夏收起了那份天真。他的率性害死了擎天寨的兄弟,以为一个侠寨就能替天行道,却反而成为当权者邀功的登梯。
兰生驻足回望,雪白的纸格映亮整条长廊,令她几乎睁不开眼,仿佛那头就是未知的将来,突然迷茫。
“国家不该由一人来独治,而一个好皇帝若性子软弱,对百姓更是灾难。”好皇帝无用。
“总比放弃百姓要好。”柳夏眼中淡赏这个聪慧女子,“而你我都清楚,他绝不软弱。”
兰生叹息,“可我只想过些简单的日子。”不止一次,向往封王出帝都的时刻。
“你心里清楚,那是天真。”柳夏为兰生拉开门,站到下面等她。
“是。”泫瑾枫一直对太子当皇帝的事十分支持,但她能体会其中大有黄雀在后的深意,“别说我小气,其实别的还真没什么,就想到后宫那两个字,让我毛骨悚然,不知道自己身处其中会变成怎样的毒妇。
柳夏一愣,他是大男人,当然跟女人的想法完全不一个方向,料不到她只为这个原因。
“……”话没过脑子,他脱口而出,“他若像他父亲和兄弟那样沉迷女色,你可以不要他,我则一定帮你。”
兰生眼睛一亮,拍拍柳夏的肩,“这才是二当家该说的匪类话呢。你提议的,你要负责,到时救我于水火,千万别让我变成恶妇。”
柳夏惊觉她就等着自己许诺,无奈苦笑,倒也算是默许。然而他有一种感觉,自己不会有机会帮她这个忙。
兰生走下了廊道,不往尔月庭去,却往士楼的大门方向走。
“要出门?”不知不觉,担负起尉官职责。
“是啊,工造司要找我麻烦,本想让他给我撑腰的,但看他处理的都是要变天的大事,我这点民生小事就不好意思说了。”工造司那帮打官腔的,她忍到今日,实在忍不下去了。
柳夏皱眉,“万和楼塌毁与你无关,工造司为何找你麻烦?”
“呃?”兰生反应不过来,连问,“万和楼塌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柳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