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师兄为次子占出一卦大凶,说他十八岁会遇水劫,她为免万一,才将长子送出宫,幽禁在瑶镇,以备不时之需。到了次子十八岁那年,游水抽筋得了风寒,但有惊无险,她觉得劫难已过,正好景胖子跟她报告六皇子已没有耐心等兄长毒亡,派他去灭口。她面上没说什么,暗地却派寒索跟去,怕景胖子办事不利落。
她太了解她的长子,那个聪明的孩子如果逃脱她和次子的掌控,她都没把握能对付得了他。五岁时就能让她害怕的孩子,经历这场蓄意的阴谋,经历母亲和弟弟的无情,仇恨刻骨,会带起一场怎样的复仇?午夜梦回,她会惊出一身冷汗。
但有舍才有得,一切命中注定,她不能为了一个儿子,输掉所有。
“娘娘放心,听涛观三十一人尽数葬身火场,末将亲自数过,一具不少。”寒索斩钉截铁。
是啊,双子毒是师父调配,她交给次子的。那毒挖骨食髓,一般人熬不到成年。听景胖子每年来报,确实病得不成人形,只是吊着一口气而已。这样的身体状况,一逃不过景胖子的毒药,二逃不过寒索的火杀,双层保障,应该必死无疑。
是她多虑了吗?枫儿摔了头苏醒后,似乎不像从前那么粘她了。他从前混天胡地,她难得应皇帝抱怨,说他两句,他才会跟她闹脾气。如今成了亲,似乎女色上收敛不少,尤其从北关回到六皇子府。据说珍园上锁,美人出不来,他也不去。每回来看她,嬉皮笑脸的,又总觉得跟过去不同。难道真是长大变懂事的缘故?或者是他那位皇子妃手段太高明,将丈夫教乖了?
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沉疑,却又抓不住实质的根据。而且,如果是那个孩子换回来的话,不可能到手的帝位都不要。但次子就有可能了,他做事一向任意妄为,其实内心怯弱,临场却步也不算太怪异。
无论如何,是她多想了。
寒索也走了,奇妃却没有睡意,趁天色不亮,她换上一身宫女的衣裙。悄然从窗里跃出,往皇宫的另一头去。皇帝驾崩,新帝很快就会正式登基,似乎所有的波澜都要平伏,然而真正的争夺才要开始。
泫氏先帝们怕能族力量太强。有一天会取泫氏代之,因此给予影门很大的权力,包括优先得到天赋出色的弟子,杀人可以不负责任,拥有不逊色侠宗剑宗的高手。但他们忘了,胃口是可以被喂大的。野心也一代代不同,风族从来不是威胁,但影门却已不想再甘当皇帝身后的幕帐。
他们认为自己比能者或帝族优越,既然可以获得无上的权力,为何屈尊成为他人的过河卒。影门不信天能不信天龙。自开山祖师爷起,他们就是权谋者,各种能力才华服务于权谋。当施展权谋到极致,在奇妃这代弟子来看,就是时候化暗为明。这不是一人的私心,是数代的经营,该问鼎天下,影门应得的极权极贵。
奇妃不知道的是。她的敌人不仅有当今新帝,还有她自己的亲生儿——被她早就抛弃了的那一个。
“喂,人捉到了。”
传声筒里一声轻唤。泫瑾枫睁开了眼。他才睡足一个时辰,眼中份外清澄,就好像根本没有睡着一般。这个时候能睡成猪的,大概只有眼前的迷糊兰生了。父皇薨,太子登,有着今日没明日。她却轻易让他一句等着封王哄睡。他伸出手,想为她整理那些散乱的发丝。最终还是怕吵醒她,罢了。
起身披衣。上了空中花园,泫瑾枫一抬手,不忘封没传声筒,但见黑衣煞脸的堇年脚下踩着一团灰影。
灰影佝偻,正好面向他,一额头滴汗,好似强忍着哪里的疼痛,声音惊骇,“殿下是不是弄错了,怎么让人抓了老婆子?”
“这不是葛婆婆吗?”泫瑾枫看了看那边可以晃荡的藤篮,一直想坐坐看,却也一直没机会,不过坐那篮子审人好像很不严肃,只得再次放弃,走到扶栏那里,学兰生的样子,放下小桌,打开地炉,取了长明灯的火,烹茶。
堇年松开脚,坐到泫瑾枫对面,轻敲一只杯子,“这是我为你办得最后一件事,明日我会提亲。”
泫瑾枫盯了炉火一会儿,眸里却映着天边霞色,显得妖炫,“提吧。”他不会出尔反尔,不过这人也有点死脑筋,玉蕊小姨子的婚事姐夫怎能插上手?
葛婆子仍佝偻着,因为身上五花大绑,而且有人的拳头很重,差点打散了骨架,“殿下,婆子是出了门,却不为别的,只想给老爷夫人上香。昨日婆子同大小姐说过了,您不信可以问她。”
泫瑾枫不说话,似乎专注着茶壶上的气眼,俊美的玉面淡淡一丝笑,却因他的相貌太华丽,显得傲慢。
葛婆子咬了咬牙,紧抿着嘴,目光渐起阴狠,“你们若敢取我性命,有人会立刻怀疑六皇子府。只要锁定了地方,再大也有限度,很快,谁都别想藏住了她,她的小命休矣。”
“葛婆婆,你是有恃无恐啊。怎么,现在不用藏不用躲了?”泫瑾枫找人盯此婆子已久,“巧了,本殿下也正有此意,不打算再跟你们兜圈子。说吧,谁是你正主?”
东海巫族能让人混进去下毒,邬氏姐妹怀疑有内奸。东海有点能耐的人都死了,只剩姐妹俩,还有一个,能力一般,是前辈,却也是仆人,不起眼,灰色体,像尘埃一样的存在,而且大巫死后,跟着姐妹俩进了国师府,蛰伏多年,没有任何令人起疑的行为。还好邬蘅邬梅谨慎,为保护兰生,将所有的秘密深藏心底,连葛婆婆都没说。邬蘅过世后,邬梅回都,又将葛婆婆带在身边,似乎是亲信,其实仍谨慎。好比巫庙,女儿进出容易,葛婆子却是不能进的。
葛婆子没起疑,因为按照东海传统,巫庙只有大巫和她的女儿们才能进入。不过,她起疑也没用,巫庙本身没秘密,是邬梅的秘密而已。
葛婆子听泫瑾枫问谁是她主人,不禁狠笑,“我一人来一人去,谁能是我的主人?想给老婆子做主的,全都是死人了。”
“你说东海大巫,大国师夫人,还有我岳母吗?”泫瑾枫指着茶壶,又对堇年道,“帮我看着茶水。”
说罢,他跪坐起来,从身后的地板下居然拾起一张弓。要感谢他媳妇,聪明的储存空间,让他可以放各种好东西,还不会被媳妇发现。日出金边的清爽早晨,美若仙境的空中花园——
“忽然手痒想射箭,缺个射靶板,葛婆婆当本殿下的靶子吧。”箭上弦,指腹触轻羽的感觉,很好。
东风,顺。
葛婆子还没反应过来,那支箭就插在自己的手臂旁,钉住她的衣袖,吓得不由一哆嗦,正要开口喊。
“葛婆婆如果惊醒了本殿下爱妃,那么下一支箭就穿过你的脑袋了。说得真好听,一人来一人去,谁是你的主人。所以才当内奸和叛徒,卖主求你一人自在。”缓缓再取一箭,泫瑾枫懒散的动作半点不犀利,但箭尖闪冷锋,“说,你去宫门外与何人碰头?”
葛婆子怎么能说,死死瞪着泫瑾枫手中的箭,“殿下有本事就杀了我,老婆子活了大把岁数,也够了。”
“你这种叛徒——”手很快,箭很快,与他悠闲的神情截然相反,凌厉射出,“说得再好听,也是为了自己出卖他人,确实该死。”这回,箭擦过葛婆子的脸,立刻出现一道血痕。
葛婆子,景胖子,都是一类人,自私自利。他让景胖子背叛了,但他绝不会让兰生遭到葛婆子的背叛。为此,他不惜亲手染血。
葛婆子开始重重呼吸,嘴上说得好,那支擦过脸的箭却着实惊到了她,索性一箭穿头也就罢了。她眼珠子转来转去,突然求饶起来。
“殿下饶命,婆子愿说实话。婆子去宫门口是要和瑶璇姑娘碰面的。”
瑶璇就是小霸王王麟欺负的曾家姑娘,如今是五公主的心腹宫女。
葛婆子侧蜷着,为显卑微,不敢抬眼,因此看不到泫瑾枫骤寒的冷眸。
“你——”笑声,嗤笑声,可笑声,收敛,“是要跟五公主报告兰生手心起云下雨的消息?”
葛婆子抬头要说是,眼睛睁得老大,却陷入一片漆黑,身体瘫软不动了。
第三支,穿心箭。
☆、第338章 初雪
冬。初雪。轻西风。
铜狮吐暖水,淡溢浅药香,波纹推开平静的池面,想要拥抱飘漫的初雪,却被冉冉上升的水雾抢了先,蒸融成雨点,淅沥无声。
忽然,从池中跃起一朵大水花,飞溅的水珠在火墙映照下璀璨生辉。从水花中现出,一位黑发湿卷双肩,披直在硕美胸膛的男子。荡漾的水面截至腰身,宽肩窄腰完美的比例,每一条肌线都无可挑剔。比起雕刻如艺术的身材,他的相貌同等出色。眸沉金,墨妖瞳,与高鼻梁配合,深邃显棱。莲色唇,不笑时带着玩世不恭的妖气,笑时散发动人魔魅,气魄天贵,如黑夜的月,孤高且傲。哪怕水将他裹出一层暖气,看上去却仍属寒性,身体不染热温半分。
他双手合面,抹去水,仰头望见自穹顶夜空飘落的初雪,终于明白他的妻为何要在屋顶开个大洞。微微烫红皮肤的水温,潮湿却有些冷,开着顶的室温,到这时候才调和适宜。全身悄烧,雪化成的雨点却似冰针,丝丝在皮肤上化开沁凉。几缕不时溜进来的风,增加凉意,却很快又让热水中和。
尔日庭虽然大多数造得敷衍,但他的寝屋和这个浴池却能看出造者的巧心思。再看造者自己的寝楼,他大概能推断出造者是个极重慵懒品质的人。懒,但对感官视觉绝不马虎,才能达到这种工造的境地。
起身,到另一个净池泡去药味,他抓起大棉巾擦干,披了敞袖敞襟的单袍。随意结上腰带,走出去。忠心耿耿的影子迎上,想给他披上白狐裘披风,他却挥手不要,大步穿过尔日庭内的天井花园。回不远处的寝屋。
“王爷被急召伴驾,想来这回朝中有大事。”影子叫小坡子,自认是离六皇子最近的人,没有之一,连六皇子妃也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