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生见没自己什么事,就想先走。但柏湖舟非拉着她,说她别顾自己,也要顾着点手下的人。原来,她家有花掉进蜂窝了,在邻桌吃得起劲,哪里有半点离开的意思。她若硬要走人,这丫头不知要给她几天的脸色。她其实不怕丫头耍脾气,不过动脑期间,周围空气的质量很重要,哪怕轻度污染,会影响她的斗果。
她眯了眯眼,如果有花敢弄砸了她的事,可不管什么一起长大之类的情份,就让她娘把人放出去。不过,丫头要只是单纯贪吃,她得当个大方的主子。
“柏叔叔,我四处看看去。”坐在这儿听评姻缘,她却也不是那么闲的。
“别跑到厨房去,那里是禁地。”柏湖舟笑着提醒。
兰生应声去了,但发现蜂橘屋内部构造相当普通,装饰上的艺术价值远高于建筑本身,比如名木家具,名画仕女,灯饰瓷器,都能看得出不凡。若撇开这些,就是一间分为两半的大店,不似玲珑水榭拥有很多特色建筑,能让她看上十天半个月。不出半个时辰,她整体打量完毕。而经过这些日子,对装潢上的细部精致产生了视觉疲劳,没有太过专注。
看过珠帘,那桌还忙,她一时不知怎么打发时间,对着一幅山水发呆,刚研究出画上有伯炎的印章,正想凑近——
“你愣着干什么,还不进来?”身侧打开一扇门,一个穿得比兰生“贵”的姑娘将人拉进包间。
兰生才想挣开,陡然闻到浓郁花香。眼前花花绿绿一群美女,其中有三四美特别珠光宝气,或站或坐分散在房间各处,但眼睛都看着中间的圆台,笑得心花儿开。圆台本是吃东西用的,这时掀掉了桌布,一个女子正在台上跳舞。
“百合酥,莲玉糕……”拉她进来的“贵女”这时看起来就是“贵丫头”了,噼哩啪啦报一堆点心。
兰生没听见,但觉台上舞娘身段一点不苗条纤细,舞姿古怪扭捏,奇怪之中,就看那女子挥着水袖转了两圈。然后,她惊瞪双眼!
帝都里,她随处遇熟人,自己都不觉得新鲜了。然而,此刻又遇见的熟人让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舞娘是她认识的!
不,不是舞娘,是伪娘!男扮女!扮了一个跳桌的霓裳舞姬!
安鹄!
安鹄转第二圈的时候,也看到了兰生,双眼瞪得比她还大,一动不动呆立住了。随即,他那张化了美妆,艳丽覆盖了英俊的脸上,流露出一种痛!无声却撕心裂肺的痛!
兰生仿佛能听到一声长长久久的哀鸣。
第81章 燕雀
安鹄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兰生想起来了。
初见安鹄时,她对他真是一点记忆也没有。后来听宁伯说,安鹄自小从师南月涯,在南月府里住得日子比他自家还多,和她确实常在一起读书写字,久而久之成为人们开玩笑的青梅竹马。尽管如此,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现在,那个几乎看不出男儿模样的安鹄,悲绝站在桌台上望着她,她脑海中涌上了和他的儿时片断。那时,他的神情就是这样悲恸的,他的目光就是这样痛绝的。他是安家庶出的子孙,如果平凡一点笨一点,也许还能安宁度日,但偏偏聪明偏偏骄傲。这样的出身,不甘于平凡,就容易当别人的眼中盯肉中刺,就注定要受许多痛苦磨难。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会不遗余力磨圆他的傲骨,直到他甘于自己的命运。她记得,他每次从他家里来,就会带一身遍体鳞伤,她从她娘那儿偷来的整瓶药用两次就见底了。她记得,他咬牙切齿发誓要超越他长兄,有一天当上安家家主,将那些欺他的人送进地狱。
也许,她没能想起他,是因为他再次出现时那么温“驯”,身上没有一根童年时的硬刺了。他是南月萍的鹄哥哥,是她娘亲口中富贵也平凡的安相三子,中规中矩。
当然,她对中规中矩这样的做人姿态一点意见都没有,就像她前世低调忍耐孤傲,却发现人生一路惨淡,今世因此图变一样。不笨,才变。
“谁让你停了?”十一点方向,一个本来笑得趴窗棂,十七八岁的女子,模样虽俏丽,面相却骄横,“你这回能不能考上两仪院。还在我手心里攥着呢。跳!不然滚回四象馆当先生去!”
兰生的目光已经清冷,中规中矩变成伪娘娱乐,她表示自己有点心思狭隘,无法接受。但接受不了,不代表她会做什么,只是要倒走出去。安静地不看,对安鹄也许就是最大的帮忙。
“欸,等等啊,我还没说完呢。”“贵”丫头拽住兰生,“你新来的?笨兮兮的。”
丫头不悦的声音有些刺耳。惹了那群花儿朵朵看过来。可多数也以为兰生是女婢。正要将目光收回来。
“衣裙颜色看着像,式样却不同,这位姑娘不是蜂橘屋的女婢吧?”白痴花中有一朵长脑袋。
兰生找到她,一点钟方向。少妇的梳发,月盘的玉颜,端秀的五官组合,表情娴淑,还很年轻。她对着自己微笑,感觉不到其他贵女刻意营造的高傲距离,大方主母气。
“的确弄错了。”兰生直接,一眼不再看桌台上的人,手碰到了门。
“你……”那端秀女子却立了起来。笑意有些深,“你是南月兰生?”
知道她为什么讨厌遇到熟人了吗?就是这种不能安静退走,突然让千丝万缕蜘蛛丝突然缠住手脚,僵滞的状况。每次她分明要大步往前冲的时候,一个个跑出来抱大腿。
“不是。”因此兰生快刀斩乱麻。不关心以后还有见面的可能。
“我是京秋。”兰生答是还是否,女子已经心中笃定,她不会忘记,那双凤眸总有仿佛能看透一切虚伪的嘲意。十多年后再遇,却是怯懦了?
“谁?”兰生并非假装,确实一时没想起来。
“秋姐姐记性这么好,居然也会认错人,到底是有身子的,聪明劲儿都到腹中娃娃身上去了。”要挟安鹄的骄横女子捂嘴笑。
“安纹佩!”京秋语调略高,却没有生气的意思,有些无奈,“让你三哥下来吧,本来是他宠你才扮着玩的,认真了怎么好。你也知道,你三哥和兰生小时候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儿,这么见面,容易误会我们欺负人。”
安纹佩撇笑,“哟,姐姐说得对,我娘前两天还说要给三哥定下亲事了,看来以南月府新近回来的大小姐最可能呢。两人身份真是绝配!只是,这位南月小姐为何不承认自己是谁?莫非瞧不上三哥?”
“大概让你三哥的样子吓到了。”京秋眼中浮光一线,娴淑之下傲然暗藏。
安纹佩不藏傲,十分嚣张,“有什么好吓?我明年生辰,三哥夫妇一起给我跳台舞,如今就当先学着了。或者,干脆这会儿就上桌吧,三哥跳舞实在丑,想来南月大小姐要比他强。要是跳得好,我就帮三哥在娘面前说几句好话,如此我娘也不会阻了三哥前程。如何?”
另外两名千金,不知谁家嫡系,拿帕子捂了嘴笑。
帝都名贵都有一通病,爱拿人自尊踩玩,而且十分自信自傲,笃定被踩的人不会反抗。兰生眉都不挑,双眼直望安纹佩,却也不笑。
安纹佩让兰生看得有些不安,对桌上的安鹄骂道,“真是草窝装不了金凤凰,一副窝囊相,一窝出来的仍惹人嫌。”指桑骂槐,瞧兰生很不顺眼。
兰生心里起了一撮风,小小的,却快速在卷。她希望现在安纹佩身后的窗子掉下来,砸中那颗骄傲的脑袋,从此做人别太恶毒。
“请问——”她开口,面对那两位偷乐的千金,“您二位是哪家女儿?”
安纹佩道,“一位是黄阁老的嫡孙女,一位是方术士的独女。你问了想干吗?”
给她看命相的那个方术士?兰生多望一眼。圆脸,五官都不大不小,组合起来十分平凡。至于那位黄阁老的孙女,长得还挺灵俏。四位千金中,以京秋最出挑,气质容貌都胜一筹。尽管安纹佩刁蛮厉害,京秋俨然是真正的中轴人物。她看得很清楚,但她不愿意多打交道,宁可耍纸老虎。
“不干什么,就是知道名字好告状,回去跟我爹说一说,让他跟你们的爹妈祖辈说一说。无缘无故毁我清誉算怎么回事呢?现在,我先请玲珑水榭柏老板来。”兰生一脚跨出门。
“兰生。”京秋上前来,笑挽兰生的手肘,将她拉进屋里。
安纹佩傻了眼,黄家闺女和方家闺女也笑不出来了。
京秋的优雅有些漏气。笑得僵滞,“你叫柏老板来做什么?”
“让他作个见证,安小姐只要把刚才那些话,什么我跟你三哥绝配,明年夫妇一道给你献舞,还让我这会儿就给你登桌表演,重说一遍就好。”兰生悠然,“我不知我何时定了亲,何时要嫁安三公子,何时会多一个要我跳舞的小姑。事关我名声清誉。今日还是说说清楚。”
安纹佩冷笑。“我不说了。你能拿我怎样?”
“那你——”兰生收回门外的脚来,眼神就逼得安纹佩靠上了窗,“最好从此闭嘴。”
安纹佩不知怎么心怕,但她生性娇纵。不顾京秋的眼色,“呸,你跟这贱种的事谁不知道,就是天生一对催霉鬼,将来还得靠我们安家接济着过日子。敢叫本小姐闭嘴?你什么东西!”
每听安纹佩一句,兰生心里就呼啸一些,听到最后一句时,龙卷风成形。
突然门响,“贵”丫头开门。众人看过去。只见一个娟美的女子站门外,眼帘不挑抬,神情沉敛,盈盈福礼。
“我家主人包了邻间,她向来喜欢清静品甜。望各位小姐能小声些说话。”
安纹佩知道对方不过是婢女,眼珠子就瞪起来了,“喜欢清静就别来这里,让人送到家里关上门悄悄吃。既然出来了,吵也好静也好,就得受着。”
“纹佩,少说两句。”京秋却瞧这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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