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夫人叹道:“谁说不是呢!你以为她管家这么多年是白管的?这个女人难缠的紧。”甄夫人微微冷笑,沈姨娘果然是个厉害的,她先是哭闹表达了自己的不满,然后又委委屈屈做好人服软,这一来甄老爷岂能什么想法都没有?别的不说,至少只要甄夫人不主动提,甄老爷是轻易不会再将沈姨娘手里的权分出来。
“沈芸霜就是吃准了你爹是个念旧的人,每每在这上头动心思。亏得是如今有钰儿你提点,哼,若是往昔她到我面前摆出一副主动将差事‘让’给我管的模样,我非啐她一脸不可,更别说答应了!”甄夫人说着,脸色仍是有些不受控制的添了几丝怒气。
“娘,这点小事无需计较!她就是故意要让您生气呢!气不着您,她自个非气着不可!”甄钰轻轻拉扯了甄夫人的衣襟笑劝道。记忆中这种事的确时有发生,沈姨娘以退为进,望望激得心高气傲的甄夫人跳起来。到时落在甄老爷眼中,谁对谁错还不一目了然?
“你说的是!”甄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一口答应下来之后,你是没见她那张脸,不想笑还非得作出个笑样子来!听你这么说,我真觉得受的那些暗气都值了!”
甄钰“扑哧”一笑:“她这是自作自受!”
母女两个正说着话,王妈妈已经回来了,一一禀着甄夫人,又将花名册、造物册等各种登记册子一一指给甄夫人回明。甄钰见甄夫人忙着,便回了自己屋子去了。
甄夫人虽接管了这门差事,却并没有动上边的任何一个人,让王妈妈查账及各种记录之后,只命她好生嘱咐那些人,命她们往后好好办事,凡事都要依着府中规矩来,不许再坏了规矩,让每个人画了押下了保证,此事便略过不提。
不两日,甄老爷又带回一个消息,经钦天官择日,二十天之后,今上将驾临宋氏祠堂与忠良祠亲自祭奠为国尽忠的国之英魂。
甄夫人听罢就是一怔,她没想到皇帝找不着活着的宋家人却把主意打到了死去的宋家人头上。甄夫人叹了口气,皇帝要借宋家做姿态,天下谁能阻拦?恐怕还会感念皇帝的贤明吧!
但祭宋家宗祠,总不能没有宋家的人,甄夫人一介女流且已嫁人,自是不能去的了,所以她在冷笑,且看皇帝怎么样。
不料第二日,先后两道圣旨临门,第一道,封甄夫人为西昌县主,赐县主冠服、上用妆花宫缎二十匹、云锦二十匹、金钱蟒二十匹及其他金银玉器若干;第二道,赐甄夫人玄色祭祀礼服、金凤冠,赐甄克善玄色祭祀礼服、素螭宝冠,命祭祀当日母子二人陪祭。
甄夫人当时就懵住了,接旨谢恩后,还愣在那里半响回不过神来。
甄钰却是暗暗心惊,皇帝果然不是一般的厉害,越是不合常理,越是表明皇帝这是屈尊下降、礼贤下士,越是能够激励边关将士、激励天下人。
因要陪祭,少不得要戒斋。甄府上下在甄夫人接旨后立刻忙了起来。甄夫人与甄克善在祭祀十日前由甄老爷亲自送去了广恩寺戒斋,留下王妈妈在府中照管着甄钰。
甄夫人十分不放心女儿,就是有王妈妈在也不放心,但祭祀之事又马虎不得,只得细细的嘱咐了甄钰,又叮嘱了王妈妈及留下的桂圆、莲子、锦绣等人,满怀担忧的离府而去。
甄夫人和甄克善离府,甄钰觉得正院一下子空荡了许多,连带着心里也空荡荡的,当日闷闷玩了一回,早早的便上床睡觉了。
次日醒来,逗了一回廊下的鹦哥,到花园里走了一圈,甄钰闷闷的回到正院,趴在窗前发了一会怔,突然心血来潮命王妈妈准备笔墨纸砚她要练字。
王妈妈一愣,笑道:“姑娘怎么忽然想起这个来了?因见姑娘不用,这些东西早都收起来了呢!姑娘请稍候,怕是得准备好一阵子。”
“去准备就是!”甄钰点点头:“往后就别收起来了!”
王妈妈答应着,唤了小丫头一起帮忙。
好不容易找了出来,锦绣便笑着帮她将阔大的雪浪纸铺呈在书桌上,用手掌轻轻压了压抚平,然后又用玉兔镇纸镇上边角,莲子在一旁轻轻的研着墨,王妈妈又将用来临摹的字帖翻了出来,轻轻抖了抖,笑着摊开放在桌上。甄钰从青玉竹节笔筒中取出一支兔毫小笔,轻轻蘸了墨汁,微微撩了撩袖子,往纸笺上落笔。
谁知这笔长久不用已经坏掉了,一笔下去脱出了好几根细细的兔毫,沾在字迹中十分难看。甄钰顿时没了兴致,将笔往青花山字形笔格上一搁,沮丧道:“去二哥哥那里借两支笔过来!”
“姑娘,二公子戒斋去了,这会儿不在府里呢!”桂圆笑着答。
甄钰便说道:“那,那有什么关系!二哥哥又不是外人,尽管去拿好了!等他回来我再告诉他也是一样的!”
桂圆望了一眼王妈妈,只得微微屈膝应了声“是”自去南熏馆寻笔。
桂圆才刚要转身,却听得甄老爷的声音传了进来,只见甄老爷笑道:“钰儿这是要找什么?哟,在写字呐!”甄老爷刚刚从衙门回来,换了衣裳想起正院只有女儿一个人在,便欲过来瞧瞧她在做什么。
甄老爷不觉上前,凑过去一看,偌大的纸张上只写了一个字,甄老爷不由笑道:“我就说嘛!我们钰儿什么时候也静得下心写字了!”
甄钰不依道:“爹!我是真的想练字,不然说出去,昔年堂堂探花郎的女儿写不出一笔好字,爹岂不是没面子?偏这笔用不了了扫兴的很!女儿正想叫人去二哥哥那里拿一支呢!”
“呵呵,真是长进了,懂得顾爹的脸面了!”甄老爷甚喜,抚着她笑道:“也不必去你哥哥那里拿了,等会爹叫人给你送几支过来!嗯,你这文房四宝也该换一套了!”甄老爷瞧了瞧桌上的东西又笑道。
“真的!爹爹真好!”甄钰眉开眼笑,她眼珠子转了转,忽又拉扯着甄老爷的袖子笑道:“爹,不如,我随爹去书房好不好?若是写得不好了,还可以让爹指点指点嘛!娘和哥哥都不在家,我也怪闷的!”
甄老爷见她一副眼巴巴的期盼样,再一想妻子不在家,这正院中谁管得住女儿?万一她胡闹起来反而不美,不如带在身边反而方便。
甄老爷便笑道:“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要听爹的话,不许乱走乱跑!”
“我当然听爹的话!”甄钰顿时大喜。
甄老爷呵呵一笑,便携着她的手,命小丫头桂圆跟着,一起去了外书房。
外书房也是甄老爷平日会客起居之处,是一所两进的大院子,有回廊相连接。甄老爷书房与起居都在在里边院子,外边是会客之所。
甄钰随着父亲一路进了里院,小小三间两进的房屋,粉墙青砖灰瓦,菱花形窗前栽着数杆罗汉竹,竹子旁竖着一块半人高的苍灰假山石,斜斜倚着一株梅花。此时梅花落尽,长了一树拇指大小的翠绿叶子,盈盈可爱。除此之外,院中只栽了两棵石榴树,此时仍是枝桠横斜才冒叶芽的;另有一个半人高的大陶水缸,装着一缸盈盈清水,再无别的花木山石点缀。
进了屋里,所见木器家具架格皆是半新不旧,垂帘也是宝蓝素色,难得当中案上摆着几件古董炉鼎,也多是素净的青花。
甄老爷领着甄钰进了右间的书房,书房极大,将前后两进打通,靠壁书柜直达天花,磊着满满的书籍。一个小小的半隔断从中隔开,里边靠墙砌着小小的炕可供小憩。
“来,到这儿来!”甄老爷笑着领甄钰至一张小桌子前,命书童将桌上东西收拾起来,又让人取来文房四宝,寻了一本簪花小楷的字帖让甄钰临,笑道:“且先练着这个,练得勉强可入眼了,再把卫夫人帖练一练,也算小有所成了!”
“好!以后钰儿天天都写一百字,不给爹丢脸!”甄钰点头答应。
甄老爷呵呵大笑,在一旁瞧着女儿写了两个字,忍不住俯身手把手的教她,一边教一边细细解说横撇勾提如何运用腕力、如何保持最适当的坐姿等等丝毫不见不耐。
甄钰前世就是上过学堂的人,甄老爷一提点顿有醍醐灌顶之感,敛神凝息,一笔一画,看来皆有进步。甄老爷甚喜,连连夸赞女儿聪明,在一旁又看了一会,不觉点点头,悄悄离开,自己到大书桌后写公文看书。
书房里一时静悄悄的,父女两个都在专注着自己的事。甄老爷时而抬头望见女儿认真的身影,不觉心中便是一慰。
“爹!爹!”突然一阵声响有人闯了进来,甄钰手一抖,白纸上溅了数点豆大的墨汁,她不觉一阵惋惜,扭身望去,却是甄敏来了。甄钰不由一怔。
甄敏今日穿着件娇嫩欲滴的翠青色褙子,绣着浅色的小花,下边的金色丝线锁边的白绫裙,整个人看起来充满活力与灵气。
甄敏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上甄钰,也是一怔,随即笑道:“二姐姐也在啊!爹,我给爹送鸡汤来了!爹,该吃饭了!”
“一惊一乍越来越没规矩!”甄老爷皱皱眉,说着瞧了瞧核表,走到甄钰旁边看了看她的字,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又责备的向甄敏道:“看看,吓着你二姐姐把字写坏了!”
甄敏撇撇嘴不以为然,奔过去笑道:“我哪里知道姐姐会拿不好笔呢!往常可都没吓着爹嘛!二姐姐,我不知道你也在这儿,你别生我的气啊!”
“怎么会呢!大不了我再写一张就是了!正好可以多练练!”甄钰笑着起身。
“姐姐什么时候喜欢练字,我怎么不知道?”甄敏又笑道。
甄钰望望甄老爷一笑,故意向甄敏眨了眨眼戏笑道:“嘻嘻,不告诉你!”
甄敏拉着甄老爷跺脚撒娇道:“爹,二姐姐欺负我!”
甄老爷笑道:“好了好了!你二姐姐不怪你你反倒怪起她来了?你也该向姐姐学习,把字好好练一练!走,外边吃饭去吧!”
甄老爷说着一手牵着一个女儿向外边走去。
甄敏那边又叽叽喳喳的说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