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让公孙原生出几分兴趣。
“无妨。”公孙原看清宋初一的长相——眉眼平淡,站在一堆人里,头一个绝对不会注意她。
“在下秦国国尉宋怀瑾。”宋初一并未隐瞒自己的身份,“恭贺贵国称王!”
公孙原眼皮一跳,缓缓坐直身子,“国尉好胆,两国交战,你竟然孤身于敌军营内坦然午睡!如此人物,也怪不得能轻松逼死我兄长!害死赵国两员猛将!”
“上将军言重,在下愧不敢当。”宋初一敛“你情我愿的事情,还望上将军明察。”
公孙原冷笑一声,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若是论道理,宋初一真不能算是逼死公孙谷,“请坐。”
宋初一入席跪坐下来。
公孙原道,“何等要事,竟教国尉亲自前来?不会仅是恭贺我王吧!”
宋初一笑道,“大战胶着,在下岂会有旁的事?此番前来是救离石,其次是救赵国,再就是救公孙氏。”
“国尉果然好大气派。”公孙原语气颇有讽刺之意,但并未正面质疑,因为他心知肚明,宋初一也许真有这个本事。
“上将军猜猜,攻下离石之后,王是否真会把三百里地归还赵国?”宋初一问。
公孙原蹙眉,这个很难说,不仅他不相信魏王为人,就连赵王也不信,毕竟以往或结盟或互攻,魏王坑人的次数可不少。
宋初一道,“据在下所知,归还三百里地之事仅仅是公孙衍在其中斡旋的口头约定,魏王那人,就算刀刀划划的刻在碑上,他也未必不会赖账,更何况只是口头之约?”
宋初一见公孙原默不作声,似在思虑,便顿了一下,继续道,“眼下魏国主力军在离石一带,倘若将军偷偷调遣大军回旋,莫说三百里,就是长驱直入也不无可能。”
公孙原心头猛跳,飞快垂下眼帘掩住眼中的情绪。
宋初一微微勾起唇角,缓缓道,“说句不怕得罪将军的大实话,将军觉得凭自己之能,将来还能有三百里地的战绩吗?”
公孙原颇有些急智,但统帅大军并非有点急智就能胜任,他在这方面远远不如公孙谷。
宋初一在公孙原未怒之前,立即又补充了一句,“就算将军有大才,但攻取离石,未必能取得赵王信任!”
公孙原按在扶手上的指头收拢,他心里很清楚,公孙谷和吕谡一起死在戌城一场小小的战役,有些扎眼了,赵王心里定然有疑。倘若不掌握主动权,他就算做上了这个上将军的位置亦不能取得赵王信任,还有公孙谷拉吕谡赴死之事一旦事发,他可能马上就要被撤换。
到时候,一切都是牺牲都是枉然。
所以,公孙原决定听听宋初一的计策,“国尉说的句句在理,但是四国合纵,倘若赵国突然挑起内讧,岂非陷赵国于险境?”
一旦落下口实,可能招致周边国家攻伐。
“此次经中山国一搅合,相王之事早已成闹剧,列国合纵的心思渐淡。”宋初一身子微微前倾,低声道,“四国结盟犹如一把利剑,自古以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今日鱼肉我秦国,明日便能是齐、楚!两国岂能不防范?我大秦为应对合纵,已经暗中与齐楚两国结盟,不日便会传出消息。”
秦、齐、楚,一个新锐大国,一个霸主国,一个庞然巨国,联起手来岂能三晋加上一个没落燕国可比?
“赵国倘若此时攻魏,与连横国结盟,上将军以为如何?”宋初一问道。
公孙原目光凛然,“此话当真?”
宋初一道,“事已成定局,上将军不信尽可派人去齐国打听。”
赵国距离楚国远,却和齐国接壤,快马加鞭来回最多不过十日功夫,况且消息说不定已经传到邯郸。
公孙原拿定注意,浑身放松下来,面膛上泛起一抹浅笑,“善,我自会打听,在此之前,请国尉暂居于此,后续谋划,还要请国尉指点一
“那就叨扰了。”宋初一早已做好被扣押的准备,此时自能坦然处
这桩事与她记忆里有所出入,原本应该是张仪先连横,公孙衍才合纵,不知因为什么发生了改变,但她综合形势以及近来的消息,对张仪此番行事有十足信心。
离石城。
战鼓擂起,又一场仗展开。
赵倚楼三天没有下城楼,与将士同食同息,因宋初一特别交代过,下面的人不曾将她离城的消息上报。
毕竟宋初一的身份特殊,是监督军队作战,而非赵倚楼的下属,原本官职又比这里任何一个人都高,她有吩咐,下属自然要遵从。
“国尉说的期限已经快到了,是否要去问问情况?”韩虎玄色的铠甲上染满血迹,气喘吁吁的赶到赵倚楼身边。
敌军尚未登上城楼,他身上的血,全是被自己人溅到。
“明日再问不迟。”赵倚楼道。
韩虎厚实的大手抓紧女墙,也不顾上面的血迹,“魏军越来越逼近。”
前十日的时候,魏军碍于箭雨,大部分人根本不能靠近百丈,随着连续作战,如今已经能够推进到城墙下,甚至能搭上云梯!
第296章 式微胡不归
一连八日过去。
宋初一全没有被拘在敌营的自觉,每日下棋、品茶、饮酒,过的分外潇洒惬意。她倒是闲下了,离石却有人食不知味、夜不安寝。
赵倚楼发现宋初一不见,抓住两名黑卫软硬皆施也没能撬出半个字。
最后子庭得知消息,便告诉派人告诉他,宋初一接到君令秘密返回咸阳。
大战在眼前,尽管赵倚楼并不相信这个解释,也不能撒手离开。他虽不在乎秦国得失,但并不是个任意妄为之人。
咸阳日暮。夕阳下的咸阳城郭,辽原苍苍,渭水汤汤,巍峨的城楼上旌旗随晚风微荡。
连绵延仲到天际的城垛挂满了风灯,宛如游龙出没于微暗的霞光里。
咸阳宫的角楼上,赢驷抄手立于窗边,望着鳞次栉比的屋顶。
屋内唯有晚风吹拂竹帘发出哗哗声,沉默久久,忽而响起赢驷低醇的呢喃,“式微,胡不归?”
陶监诧异的抬眼看了那背影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帘。
“君上这是念谁?”门口竹帘挑开,国后魏菀缓步走了进来。
赢驷蹙起眉头,回首看了她一眼。
陶监忙躬身迎上去行礼,转脸便训斥门口的内侍,“国后来了怎的也不通报一声!如此怠慢当差,还不快自己下去领罪!”
“是我不让他们通报的。”魏菀道。
陶监噤声,他心里明镜似的。训斥责罚内侍不过是见君上不悦,才替国后解围,谁知人家压根不领情。
魏菀其实是个很会看眼色的人,但自从怀孕之后,赢驷对她明显比以往更加上心,偶尔竟能在她跟前和颜悦色,而赢驷对待其他夫人、女御又十分冷漠,独一份的宠,日渐让她失了分寸。陶监心里叹气,恐怕君上对国后的尊重渐渐要到头了!
魏菀走到窗前,与赢驷并肩而立。
她往窗外看了看,笑道,“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天要黑了,天要黑了,你为什么还不回来?若非为了君主,何须受身披露水之苦。
这首是《诗》中的《邶风·式微》。邶国是春秋时期的一个小诸侯国,但其地理位置极好,靠近周王城,与宋、卫一样,皆是人才辈出之地,因此虽是一个小国,民间存的诗却很多。
原诗本是怨愤徭役之苦,赢驷只截取了一段,意思便大不相同,魏菀却非是给补齐了,“夫君是惦念离石的战况了吧?”
“倘若有闲工夫多读读史册,也好教育我儿如何明辨是非。”赢驷冷淡道。
言下之意,魏菀现在无知又自以为是,不足以明辨是非。赢驷挖苦人从来不留任何情面,若不是顾忌魏菀怀着身孕,他怕是不会说的这样委婉。
赢驷对于魏菀的态度,因她是国后,是他的女人,所以他给了足够的尊重和宽容,这些都建立在她能认清自己位置的基础上,现在的魏菀越来越不合格了。
几乎是所有女人都渴望自己的夫君是座山,可依靠体贴而又长情。然而这些不过是美好希冀罢了,世上不会有那么多完美的男子。就算有,也不一定能幸运的摊上。作为赢驷的女人必须抛弃这种奢望,首先明白自己是一国之后,拿出国后应有的姿态来,其次才是一个女人。
魏菀在赢驷的宽容与尊重里,由一个国后变成一个女人了。
“是。”魏菀脸色泛白。
“陶监,送国后回去!”赢驷冷冷道。
陶监躬身应道,“喏。”
魏菀还想说些话,但看见赢驷如一尊冰冷的雕像般,微一咬唇,看了一眼暮色中那处与角楼遥遥相对的阁楼,忍着眼中的泪水,转身离开。
走到廊上,魏菀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
陶监心惊胆战的跟着,“国后请缓步啊!”
魏菀丝毫不为所动,步履生风的回到寝殿,便令陶监回去。
“去叫纨夫人来。”魏菀道。
“喏。”一名侍婢领命出去。
不多时,魏纨云鬓微散,匆匆进来,“阿姊,这么晚了唤我何事?”
“坐下再说。”魏菀看见妹妹担忧的模样,面色微松。
魏纨近前执了她的手,仔细打量一遍,见并无异样,不由疑惑道,“到底怎么了?”
魏菀屏退左右,与魏纨道,“你可知宋怀瑾?”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