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看月亮——
他有多少运筹帷幄的算计,他这样的人,即使是阴沟翻船少算了一步,都已经是有惊无险的过来了,他又何以会对那日谷地里发生的事耿耿于怀?
谋略上的事,要的无非是一个成或败的结果。
而人心,所要计较的往往是在一念之间。
凌瀚——那毕竟是他多年间血脉相依的亲弟弟,也唯有他的背叛才是这世上最残忍的利刃,可以将他从**到灵魂一起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不过是个女人,其实大多数时候我是宁愿装聋作哑的忽略这些事的。
可是没办法,今时今日,我与凌琰生死一体,荣辱与共,如果他被这个心结活活困死,我势必就得落个陪葬殉情的苦逼命。
说到安慰人我确实不太在行,若论落井下石,操作起来可能还会比较顺手。
深吸一口气,我绕过面前的矮桌爬过去,跪坐在凌琰面前伸手蹭了蹭他的左半边脸颊,“阿琰,我都知道,其实你不必这样的。”
“我知道瞒不过你!”凌琰一直冰封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眸光闪烁冲我淡淡的笑了下。
这个笑容一眼看去与平日里无差,可是不知怎的,我心里总有种不安的情绪涌动,看他的眼神也开始不受控制的四下漂移。
诚然凌琰也是极了解我的,察觉我的紧张,他拉下我仍贴服在他脸上的右手,裹在自己的两掌之间轻轻握了下。
他的手掌宽厚要比我的大出很多,这么一裹刚好将我手整个儿覆在掌中。
他身体的温度随着两人掌心交错的纹路蔓延到我的血液里,那种感觉原是极真实的存在,可是心口的每一次收缩都让我觉得莫名的恐慌。
我拧着眉,死抿着双唇,目光片刻不离的盯着他的脸。
他唇角轻轻漾起的笑纹亘古不变,落在我的眼里却像是一朵即将开到荼蘼的绝望罂粟。
“阿琰!”我觉得自己是被他的笑容蛊惑了,痴痴地开口,声音里却带了一丝掩藏不住的颤抖。
而在我突然醒悟过来想要抽手去捂住他的唇时,已经来不及了。
眼见着他眼中明亮的笑意瞬间隐去,于莫测变幻的风云之间刮起一片暗黑的风暴。
他很快的闭了下眼,再睁开的时候连声音都凝了一层冰——
“妃子,如果——我做了呢?”他很客气的对我用了个问句。
可我对着他思绪恍惚的研究了好半天,总觉得他真就只是对我客气客气,因为无论是从神情还是语气上看这都完全是个不容商量的样子。
回过神来,心口如同被什么重重一击,我的心跳本能的停滞了半拍。
虽然不曾言明,可我知道他这话里的玄机到底是要做什么。
如果他做了,就会跟麟王在处理太子跟襄王一事上一样的不留余地,包括对待凌瀚在内,从此以后,他的眼里心里再不会有兄弟骨血的牵绊。
眼下的大晏国中摆在眼前的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大位之争,在这场看不到战场的战争中,有谁不是步步为营?
其实早在他告诉我他答应麟王要出征风国边境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全然明白了他的意图,只是不等他亲自说出口,也终究自欺欺人的不想承认罢了。
什么狗屁的逃避锋芒啊,再明显不过这只是一招以退为进。
因为到目前为止凌琰他只是个无权无势的皇子,他要走向夺权之路的第一步首先就要立威,最不济也要有所依托,培植出一股能真正为自己所用的力量。
现下朝中政局不稳,朝臣们为了自保人人自危都处于观望之势,是最不好争取的。
方墨曾无意中跟我提过,在风国边境的淝水城中有三十万驻军常年只受殷帝亲自统帅,而不归于朝臣之中的任何一派。
如果凌琰走这一趟能设法将这些人收于麾下,就算铤而走险也是值了。
凌琰会有这样异想天开的想法我并不奇怪,以他的为人,想必上一次出使议和之时就已经为此事铺了路。
他现在会突然跟我提及此事的用意我也不是不明白,可——
特么的你都已经决定了,还假惺惺的跟我商量个毛啊?
好不容易从萧逸舟的阴影里走出来,凌琰这货也着实是不给我争气。
我心里不痛快是真的,但细究起来我却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
若说之前大家彼此装聋作哑的时候我还可以倚着自己的脾气跟他赖上一赖,这会儿人都这么诚挚恳切的跟你摊牌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王妃,咱总不能刻意阻了自家夫君的事业前程不是?
暗暗吐了口气,我就释然的咧嘴笑了笑,“诚如你所说的,你们这些人生在帝王之家的无奈,我全都懂。”
“可是——”凌琰一窒,眼中充斥了极大的困惑之色,紧蹙着眉头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不想我参与大位之争的?”
“是啊!”他问的极认真,我无所谓的耸耸肩,低头从袖子里往外掏东西,随意的回他,“不仅如此,我也不想让你做皇帝。”
功成名就的代价姑且不论,可一个手握乾坤的人,看似高高在上风光无限,可——
“一旦身在高位,就会有更多的身不由己。”我不是危言耸听,萧逸舟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为了保全他那倒霉老爹留下来的江山,也巩固自己的前途地位,他不能娶自己想娶的女人,不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甚至于连他妹妹的人生也都要一并赔进去。
这很多很多的事,有多少是出于他最原始的意愿?
一件也没有的,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为了成全他身为一国帝王的胸襟和抱负。
从里衣的袖子里掏出那个荷包捏在手里的时候我还是下意识的迟疑了一下,然后才塞到凌琰手里。
“有钱能使鬼推磨,从阿瀚那里拿回来的跟之前去大周的路上变卖的两百万两都在这里,你都带着吧,必要的时候防个身,最不济添两车粮草买几件兵器应应急都还是可以的。”
凌琰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当初他会由着我的性子扣下那百十来车的财物为的就是这一步的打算。
所以我把那个荷包塞过去的时候他并没有拒绝,却也没有收起来,只是手指扣紧死死的捏在掌中。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显然他知道我在计较什么,是以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又旧事重提了。
“我知道你在计较什么,”他说,眉心的褶皱不平,目光中反倒添了清冷的阴霾,死死的盯着我,“我们明媒正娶有终生之约,即使如你所说,登上那个位子我会有再多的身不由己,但也绝然不会包括你。你是我的王妃,此生唯一,不容改变,你忌讳的事不会重演,我保证。”
这么信誓旦旦的告白,偏偏他要用这么一种强硬的方式来与我说。
你说你丫的就算不预备要打动我,起码也别把我打趴下不是?
凌琰这个人一向自视甚高,却偏偏要在萧逸舟这件事上小气的有够可以。
“唯一是什么?等你登上帝位之后的一帝一后六宫无妃么?”我撇撇嘴嗤笑一声,不等他回答就又径自取过他手里的荷包塞到他怀里,之后仍是抬手去蹭他的脸,含情脉脉的看着他轻轻的叹了口气,“阿琰,不是我不信你,只是这些便是我现在回头他也会给我,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他爱我的心,即便到了这一刻也是一样,可是我要的不是这个什么狗屁的天下,而是一个只要我而不要这天下的男人,你知道么?”
好吧,这个条件太苛刻,其实从头到尾我对萧逸舟都不曾这般要求过。
可这会儿老子就是小心眼了,眯着眼睛很笃定的冲他摇摇头,“萧逸舟做不到的,你也做不到。”
我承认我是在故意刺激他,凌琰也知道,只是我原以为他会笑,他却用了一种深刻到骨子里的目光定定的看着我的眼。
然后我突然就心虚了,目光闪躲着四下漂移,又苦于要保持表面上的气场而不敢做的太明显。
凌琰也学了我的样子抬起右手以指尖一点一点摩挲我的脸。
他的目光沉的很深,某种各种情绪交杂神色很不分明。
我拧着眉费解的看着他,半晌他才由唇边绽开一个极不明显的弧度,就着贴近我面颊的那只手揽住我的后脑,将我拉靠在他怀里。
“以前我只是不甘受制于人,可现在我却是害怕,”他用力的揉了揉我的头发,低哑暗沉的声音透着骨骼震痛了我的耳膜,他说,“经过了阿瀚那件事,我怕握不住这天下,就没有保全你的资本!”
我怕握不住这天下,就没有保全你的资本,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可以做到!
很久很久以前,在他执意悔婚的时候萧逸舟也是这样抱着我,用这么小心翼翼的语气跟我说了同样的话,连音调里那种荒凉的无奈都如出一辙。
于是他就这么转身去保全他的天下去了,人前人后再没能这么深情款款的握过我的手。
MD,说到底,这一切全都是秦宁那个二百五害的!
当初在萧逸舟面前我死活不肯让步,于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说到底还是年少无知啊!
我自嘲的笑笑,退开身子重新抬头去看凌琰的脸,“皇后之位是我的对不对?”
凌琰微愣,旋即由喉咙深处发出一丝暗哑的浅笑,满脸无奈的唤我的名字,“妃子——”
“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人都要学会退而求其次,”可以轻而易举的让步只是因为在意的不够多,明知道此情此景之下不该这么说,我还是没心没肺的咧嘴打断他的话,“不管怎样也都要把自己能得的利益控制在最高范围内不是?”
凌琰张了张嘴,后面的话终于还是被我堵了回去。
他的脸色不好,意味不明的冷笑一声之后突然扭头去看窗外。
我以为这回他是真的被我气到吐血了,可不曾想他只是面无表情的冲窗外吐了口气就又心平气和的回头冲我笑了下。
他说:“妃子你知道么,就在刚刚,在你那么疾言厉色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