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褪下,沉淀为沉稳和柔和。
他变了许多,但惟独那双眼睛,乌黑清澈,一如初见。看着她的时候,湿漉漉的,有点像小狗。
霍长乐定定地看着他,慢慢地扬起了一个粲然的笑:“阿容。”
谢琰听了,顿时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慢慢走近了几步,“阿姐,你真是来得及时,我本来打算再过两日就去看你了。其实我一回到建康就想去找你,可是那时候大夫说我不能出门吹风,我便只能押后计划了。”
随着他的走近,霍长乐的鼻子里也飘进了一股药味,她不由担忧道:“你的伤重吗?”
谢琰摇摇头,微笑道:“阿姐不用担心,并不重。就是刚回来的那几天,须得在床上躺几日。”
霍长乐眉头皱得更紧,“这还叫不重?”
“其实相比那些死在战场的人,我已经幸运得多了。”谢琰顿了顿,又有些感叹地道:“如果上一趟战场,却没有半点伤地回来,那么就不是去打仗了,而是去溜一圈抢功劳了。”
霍长乐听了,略显欣慰又不无担忧地看着他:“阿容,你说得很对。但尽管如此,你也要小心些,刀剑无眼,要爱惜自己的生命。”
谢琰微微一愣,便扬起了一个温柔的笑:“我知道了,阿姐。”
两人相视一笑,然而过后却陷入了沉默,相对无言。
分别太久,明明觉得有千言万语可说,但眼下却无声对视,却胜有声。
在漫长的安静中,谢琰微微蹭了蹭手,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道:“阿姐……你能让我抱抱你吗?”
霍长乐仰起头,看向他。
眼前的少年分明已经比她高许多,站在她面前可以遮住日光的阴影。但是他此刻看着她的眼神,竟然让她想到了当年那个躲在霍府外巷口中偷看她的孩子——小心翼翼的,些微惶恐的,却无限期待,无限依恋的眼神。
倔强,却仿佛一触就碎。
她叹了一口气,心中一软,上前两步,伸手轻轻地抱住了他。
肩膀触到他的身体,然而身体却微微分开。
这是一个无限恪守礼仪,却又温情脉脉的拥抱。
也是如今的她能给他最大程度的温存。
被久违地拥抱,谢琰僵硬了许久,然而在霍长乐的轻拍安抚之下,终于慢慢软化了身体,温顺地让她拥抱着。然而,他却忍着没有伸手回抱她,只是乖乖地站在那里,任她拥抱,也任她随时松手。
他微微垂头,凝视着霍长乐的头顶。
拥抱着自己的人,其实从来没有改变,却已大变。
她的拥抱还是一样温暖,却已经不再能把他整个人都拢在怀里了。她的面容还是一样清秀恬然,但她已经绾起了一头青丝,嫁为他人妇。她还是那个愿意对他张开双臂的姐姐,还是最疼爱他的亲人——但是也仅限如此了。
忽然感觉自己的眼睛有点热,谢琰连忙闭了闭眼睛。
他忽然想到,从前他和她之间便永远隔着一段距离,就像这个拥抱一样,温馨而恪守礼仪,不远不近,却永远无法逾越。
阿姐,下辈子,唯愿我比你先出生,比你先长大。换我来被你依赖,换我来等你长大。
不知过了多久,霍长乐松开了他,缓缓退后一步,温柔恬淡地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阿容,你做得很出色,如今只是你的起步,未来的你,一定会成为被载入史册的大将军,你的名字会留在无数故事中被世代传唱,你会登至高顶,手握重权……今后的路未必平稳易走,人到高处自不胜寒,但是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你都要记住,今天这一切的赞誉和荣耀,都是你自己为自己赢得的——你值得这一切。”顿了顿,她微微一笑,弯起眼睛道:“阿姐真的感到很骄傲。”
谢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轻声问道:“阿姐,你现在过得幸福吗?”
霍长乐一愣,慢慢扬起了一个温暖的笑:“嗯,幸福。”
谢琰又沉默了许久。
秋日暖阳,澄碧天空。
树影沙沙,拉长的影子洒落在他白晳的脸上。
就在霍长乐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忽然听见他发出了声音。
“阿姐幸福,这便够了,这便够了……”谢琰喃喃道,又抬头,认真地道:“阿姐,一定要很幸福、很幸福地过下去。”虽然唇角带笑,只是目光中依然潜藏着几分悲伤和失落。
霍长乐心中微叹,轻轻点头。忽然,她感觉到自己左手手腕一阵烫意,连忙举起手臂,低头一看,发现尘法大师那串手链上,第二颗玛瑙出现了一条裂痕。
顷刻间,那颗玛瑙便龟裂开来,瞬间化为尘土,一阵风吹来,便消散在空气中。
霍长乐怔怔地看着只剩下一颗玛瑙的手绳。
她从前就有想过,她艰难地斩断对苏桓的心动的时候,第一颗玛瑙碎了,说明苏桓是她的第一个劫。但是,她拒绝谢琰之后,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她一度以为谢琰并不是她第二个劫。甚至还因此有些心安理得,毕竟她已经对谢若璋产生了感情,如果要她在家人和谢若璋之间选一个,实在是很难选。抱着“玛瑙不碎,她便只能一直留在东晋”的想法,她其实产生了一些听天由命的想法。
没想到直到今日,玛瑙终于还是碎裂了。
现在,三个劫已经渡过了两个。如果三个劫都是像苏桓、谢琰这种性质的桃花劫,那么剩下的一个……又会是谁?如果第三颗玛瑙碎了,她是不是就会回到现代?
想到这里,便感觉额角发痛。她摇了摇头:罢了,还是走一步算一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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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访谢琰过后两日,谢若璋府邸中。
书房窗户前,一张大案几上。
霍长乐正站在谢若璋身旁,看他修书给谢安。他的字实在是很好看,潇洒大气,风流秀逸,已经接近了艺术的范畴。
看他写得这么自如,霍长乐不由也生出了一些捣乱的心思,便笑嘻嘻地抱住了他的手臂,摇来摇去。
“夫人,别闹。”他终于停下笔来,语气佯装训斥,但是眼神却是温柔含笑,又带几分无可奈何的。
霍长乐笑嘻嘻道:“不要,我就要这样。你继续写呀。”
谢若璋斜睨了她一眼,便真的继续挥笔写下去。
霍长乐看他的字没有受到自己影响,便决心继续捣乱,抱着他的手臂摇得更欢乐了。她并没有发现,在谢若璋面前,自己的行为已经越来越像年龄倒退了。
只是摇着摇着,却觉得有些不舒服,晃得太厉害了,让自己胃部有些恶心感。她慢慢停了下来。
也许是察觉到她的脸色不太好,谢若璋轻轻搁下了笔,转身凝视她的脸色,道:“长乐,你脸色很苍白,哪里不舒服么?”
霍长乐摇摇头,道:“就是有些头晕,还有……呕——”话未说完,她便反胃地呕吐了起来,身体还因此踉跄了一下。
谢若璋一惊,连忙扶着她。只是呕了半天,原来只是干呕。
霍长乐干呕得眼泛泪光,一边心中默默吐血:自己最近也没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般呕吐实在是不正常……
慢着……干呕?
霍长乐一个激灵:她分明记得,干呕,貌似是某种预兆。
只是还未想清楚,便感觉到身体一轻。原来谢若璋关心则乱,看她那么辛苦,直接把她抱到了休息的床上,并马上令人请大夫。
不一会儿,大夫被召到书房,看诊过后,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笑眯眯地用一个重磅消息砸晕了霍长乐,谢若璋也难得地傻在原地。
那名大夫笑眯眯地,十分喜庆地大声道:“恭喜两位,恭喜两位,夫人有喜啦。”
皇后王法慧
原来,霍长乐已经有了身孕三个多月,而前些日子因为怀孕时间太短,她除了感觉到比较容易疲累之外,还未察觉。到了眼下有了孕吐反应,她才恍然大悟。
得知这件喜事之后,谢若璋与霍长乐自然是非常开心的。成婚三年,他们终于迎来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从那天开始,所有粗重的事情谢若璋都不许霍长乐再沾了,医馆的事也暂时放下,由他去抽空打理。于是,霍长乐彻底过上了驻米大虫的日子,每日吃吃喝喝看书赏花。
而同时,有喜的消息不仅很快传到了谢安等人处,更传到了霍瑜的府邸上。就在得到消息的当天下午,霍瑜便带着一大堆儿童的玩具,风风火火地跑到了谢府,表情那叫一个喜上眉梢,“乐乐,真是太好了,笙儿这会儿就有伴儿了。”
从那堆玩具中拿出一个小花鼓,霍长乐摇了摇它,笑道:“大哥,你太夸张了,还有好几个月才生产呢。即使是出生后,也不是马上能玩的,须得长大一些。”
霍瑜振振有词:“谁说我是买给腹中的宝宝用的?我是买给你的。”
“……买给我用?”霍长乐嘴角抽了抽。
霍瑜笑眯眯道:“当然,料想你在养胎也无事可做,不如有空的时候便玩玩小花鼓,宝宝听见了也会高兴的。未来出生了会更喜欢你这个娘亲呢。”
霍长乐默默。这是胎教的雏形吗?
与此同时,皇宫内。
层层屋宇,四角翘飞的屋檐,巍峨肃穆的高墙,笔直宽大的石路在拱门与廊桥间交错想通,辉煌宏大的大殿点着龙涎香,丝丝缕缕的白烟消散在空气中。
层层叠叠的群殿中,某一座古朴典雅的宫殿。
与霍府一片欢庆的气氛相比,这个装饰华美的大殿显得冷清不少。侍女仆从不多,且都守候在外面。空荡荡的大殿中一个人也没有,日影寥落,显得安静寂寥。
空气中弥漫着一阵浓郁的药味,床榻之上,一个乌发女子侧靠在柔软的枕头上,她身着一袭白色单衣,外面披着一件暗绿色的宽大暖厚的披风,其表面在日光下竟有着流光溢彩的美丽色泽,极其夺人眼球。然而因殿内拉起了窗帘,日光并未照到她的脸上,因此看不清五官,只能大概看出那是一个很年轻却也很瘦的女子。
但是,尽管她衣衫不整,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