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边微皱着浓眉,读着手中的著作。这里有许多希腊文的书籍,是罗马不曾见得到的,费边吩咐招待的人找来了好几大卷。他之所以会皱眉,不是因为作者的文笔不如人意,而是对引进这些著作的人发出感叹和忧虑。
他接触过不少迦太基人,大部分是年纪与他差不多的议员,这些人固执、保守、抗拒外来事物,但自从这次出使遇上汉尼拔,印象就慢慢改变了。他是迦太基年轻一代的表率,思维活跃,稳重干练,更重要的是他积极吸收外来文化,把优秀的事物使用到能用上的地方,这些是老一辈迦太基人不具备的,仅看在他治理下,欣欣向荣的新迦太基城,就可以预见迦太基的未来。然而这一切对罗马却是不利的。
“你们认为汉尼拔是个怎么样的人?”费边元老放下卷轴,问向同在房间里的罗马青年们。
这群元老的儿子大多是刚成年的孩子,他们穿着镶红边的托加,跟随着长者学习处理事务、应付各国说客,为将来正式踏上仕途积累经验。费边也时常向他们提问,试探他们中谁最有潜力成为罗马的伟人。
梅特卢斯并不是最有智慧的,却是相当活跃的一位,他具有一定号召力,随从团里的大半青年愿意跟随他的意见。“他只是个自大狂妄的家伙而已。”梅特卢斯第一个回答,“你们请看看那晚宴会的排场,还有巴尔卡家宛如宫殿的豪华宅院,那些奢侈的装饰品,他哪里有军人的传统?只不过与其余迦太基人一样,享受着腐朽、糜烂的生活。罗马不用担心这个人。你们记得那晚普布利乌斯多看了他身边的女军官两眼时,他的忌妒眼神吗?就像有人借走他的翡翠,还来的是石头!一位将军竟然把女人安排进军队里,他有什么样的企图,是男人的,心里都明白。”
青年们笑了,宴会中出现的女军官本来带给人的是惊诧,现在却成了笑话。但是仍有两个人没有附和他们的笑声。
费边元老没有笑,他看着另一位没有发笑的人,普布利乌斯坐在他们旁边,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讨论。费边不喜欢这个卷发小子,他总是与同龄的青年格格不入,更重要的是他与罗马人的思想格格不入。在罗马城里,费边就已经听说过这个科尼利乌斯氏族的小崽子的丑闻,年轻贵族间流传着他的风liu韵事,听闻他时常与平民阶层的损友进出妓院,流连于舞娘扭动的腰腹,家族里漂亮的女奴没有没进过他的卧室的,或许传闻难免夸张,但这些正好是一位传统的罗马人所厌恶的。更让费边生气的是普布利乌斯在宴会上的言论,他竟然暗示自己要做青春与权力兼具的罗马人,这是挑战罗马的传统与法律,是每一个正直的罗马公民坚决抵制的邪恶思想。
“普布利乌斯,你怎么想?不要发呆得像尊雕像,你应该参与进同伴们的讨论中。”费边很想知道这个狂妄的臭小子有什么与众不同的想法。
普布利乌斯抬起头,回答说:“汉尼拔是位非常优秀的人。”他突然顿了顿,若有所思地沉默了。
费边等着他继续,但却听不到下文了,“还有呢?”
“没有了,‘优秀’已经代表了一切。”普布利乌斯看了看屋顶的彩绘,忽然想到了什么,“不过我认为汉尼拔身边的女军官也是位不简单的人。”
“亲爱的普布利乌斯,我们已经全知道你看上了那个小婊子。”梅特卢斯带头嘲笑。
费边元老挥手制止了他们的笑声,他愿意听卷发青年给这个近乎荒诞的想法做出解释。
普布利乌斯白了梅特卢斯一眼,接着说:“首先我并不认可她与汉尼拔的关系。如果汉尼拔需要女人,决不会向容貌与身材全不出众的小女孩伸手,更不会把她安插进军队里。一个女人能破除传统,进入男人的世界,本身就已经代表了她拥有与男人竞争的实力,这种实力不仅是内在的本领,更有来自外部的支持,只有具备了内在的本领,才能获得外部支持,而能使一名女人成为军官,这种‘支持’一定相当强大,所以我们不能小看她。”
费边元老点了点头,尽管他不喜欢这个放荡的小子,却不得不承认他是随从团里最有见地的青年,“那么你认为谁有可能是罗马最强的敌手呢?”
“汉尼拔。”
“不是你的小婊子吗?”
眼见对头得到元老肯定,梅特卢斯不服气地想打乱对话,不过他的捣乱是无效的,费边与普布利乌斯专注于交谈。
“为什么不是你看好的女军官呢?”费边元老故意疑问。
普布利乌斯叹了声气,他讨厌元老的明知故问。“我打听到那名女军官早已经被停职了,但是她为什么仍然受邀出席宴会呢?有可能是汉尼拔故意让她出现在我们面前,误导我们对他产生类似梅特卢斯那样的想法,让我们轻视他,把防范对象转移到别处。而另一个可能就是他没有放弃这位停职的军官,他能启用女人,本身就是极大胸襟的体现,说不定他现在正与女军官一起评价我们,讨论我们中有谁会成为迦太基的威胁。第三种可能就是两种情况都有。”
“无论属于哪种情况,都是厉害的角色。”元老再次点了点头。这次他有了些感叹,“普布利乌斯,你很聪明。但假如你的言行能更像位高尚的罗马公民,那么你就是罗马的福星了,否则就是祸害。”
普布利乌斯低下了头,没有理会费边的评价。
而与罗马使节团讨论迦太基人的同时,巴尔卡家的豪宅里,汉尼拔同样与军官们讨论着罗马人。罗马使团即将离开了,汉尼拔叫来与他们有接触的所有军官,倾听他们的意见。
“费边绝对值得我们小心。虽然他老了,不过身体很好,未来如果与罗马发生战争,我们很可能会与他遭遇。他有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和沉稳个性,以及丰富的经验。”马哈巴尔的看法代表着相当一部分人的意见。
马戈也同样应和着说,“马哈巴尔的话没有错,那个老头儿看起来似乎很和蔼,可是笑容掩饰不了罗马人的凶残。”
军官们把讨论焦点集中到元老费边身上。王玉婷沉默着,对于那位元老,她没有新鲜看法,只能听别人去说。
“你有什么看法吗?聪明的女统兵官。”
汉尼拔的提问让没有准备的她有些措手不及,“你问我?”她看着长官,不太相信地问,其实心里在寻找着答案。“是的,这里除了你还有谁是女统兵官呢?你是外国人,我需要第三方的意见。”汉尼拔请求她回答。
王玉婷想了想,说出了心底的看法,“其实我的意见与大家差不多,但是你们忘记了一个人。那个卷头发的年轻人非常特别,他有一股吸引人的魅力,有领袖潜力。”
不少军官在她的提醒下也留意到了这个人,他们也承认,那晚最引人注意的人中,有他的名额。但是,一个刚成年的年轻人怎么也不可能与费边这样的元老相提并论。
“你是说科尼利乌斯氏族的普布利乌斯?我还不知道他属于哪一个家族呢!”只有汉尼拔仍记得他的名字,“他的确是位特别的罗马人,特别是那段简短的言论,真是胆大又放肆。如果不是说笑,而是真实想法,真不知道他怀着的是野心,还是雄心?或许二十年后他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物。”
“哥哥,请不要为不起眼的小角色担心。过多操心对你的身体不好。”马戈更担心的是兄长的伤势,他已经知道汉尼拔在萨干坦城下被暗箭射中的事。
汉尼拔抚上胸口,“已经没有大碍了,过段时间我将再去一趟萨干坦。马哈巴尔,到时新迦太基的事务依然由你处理。”
“遵命,将军。我预祝您归来时满载丰富的战利品。”马哈巴尔恭敬地行礼。
第八十一节 萨干坦最后的日子
烈日划过没有云朵的天空,在快要下沉时绽放出了耀眼的金光,被烘烤一天的大地上升着热气,使依托其上的任何生物都感到闷热不已。城墙上守卫的士兵无精打采地注视着城外敌军军营的动静,他的脸上不仅有一天的疲惫,更有着数月来积累的疲劳。换班的人走上城墙,他看了眼那人,总算可以休息的解脱感冲淡了一点点劳累。
近八个月的围困使得萨干坦城疲惫不堪,除了与抵抗迦太基人有关的事,一切都停顿下来了。储备的粮食尽管从战争开始时就节省着用,但依然所剩无几,剩下的粮食只能按天数计算。坚守了八个月,最后的结局竟让人如此失望。没有人来救援。附近的希腊城邦默视他们的困境,他们因惧怕迦太基的势力而淡忘了同胞。而萨干坦人最寄予希望的罗马人也没有出现,他们的使者回去后,没有任何罗马人再过问这件事了。
长老会把市民召集到广场上,男人、女人、小孩和老人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长老们没有发表任何言论,他们沉默着,数以万计的民众同样是沉默的,他们看着士兵抬着一箱箱沉甸甸的金块来到广场,把这些几代萨干坦人累积下的财富扔进架起的大锅里,同时扔进的还有铜块与锡块,火焰把不同金属熔化成液体,混合成了毫无价值的废物。
不少人流下了泪眼,萨干坦城完了,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迦太基人获得一个没有价值的胜利。
“长老!罗马人背叛了我们吗?”人群中有人哭喊着扑倒在长老们的脚下。人们的哭声大了许多。
长胡须的长老悲伤的眼神投向远方,他叹了声长长的气,“现在再来追究与罗马结盟的决定是对是错,已经没有意义了。这是每个城邦必经的命运,我们逃脱不了,罗马与迦太基也逃脱不了。既然是无法违抗的命运,就让我们壮烈地离开吧!”
女人们大声哭喊起来,泪水溶化了她们脸上的浓妆,脂粉和着眼泪弄花了脸。她们穿戴得比节日时还要漂亮,从额头到脚踝无不被金银首饰装点着,艳丽的彩裙就像她们刚结婚时那样光彩夺目。
她们的父亲、丈夫和兄弟拖来家具,堆积在广场中央,堆成了一座小山。他们将火把扔了过去,火苗窜上木制家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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