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汝町偷偷地看了一眼之后,赶紧低头,恭敬的躬身行礼:“下官见过辅国夫人。”
“起来吧。”姚燕语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小银剪刀丢到小几上,随手拿起那盏茶,送到唇边吹了吹茶末,轻轻地啜了一小口。
唐汝町站直了身子,又拱了拱手:“谢夫人。”
“唐大人来是有什么事么?”姚燕语眼皮不抬,仿佛眼里只有她那盏茶。
“回夫人,下官已经惩戒了张恪礼,也把那片地的购买章程拟出来了,请夫人定夺。”
姚燕语这才抬头看了唐汝町一眼,又吩咐香薷:“给唐大人看座。”
香薷答应一声,搬了个绣墩来放在唐汝町身后,唐汝町谢坐之后,才欠着屁股坐下去,腰板挺得笔直,再无丝毫怠慢之意。
“说吧。”姚燕语淡淡的看了一眼唐汝町,不知道这位县太爷这么会儿的功夫想好了什么对策。
唐汝町咽了口唾沫开始回话,当然,他想的很对,那块地的确不错,背山面水,怀抱明珠,绝对是成公爷长眠安寝的好地方,而且那地已经置换完了,现在再退回去也有些不妥,不如就按照之前他们谈的,薄田良田二换一的价码,再让张氏家族弄出六百二十亩薄田来分给人家。
姚燕语冷笑着问:张家拿得出那么多田吗?
唐汝町这点也想到了,忙回:拿不出来便折算成银子贴补过去也是一样的。按照市价算,谁也亏不了本儿。
姚燕语又问:那人家早就种好的稻子怎么算?
唐汝町心想张恪礼啊张恪礼你也别怪我,谁让你们家老爷子收了这么个认死理的高徒呢。于是一咬牙,说道:禾苗和工钱一并算给他们就是了。
“只怕是你一厢情愿吧?”姚燕语淡淡的冷笑。
“那以夫人的意思呢?”唐汝町实在不知道该怎样了,难道还要把那些人请来给他们磕头赔礼不成?
“问问那片土地原来的主家儿是什么意思再说吧。那片地是给我恩师用的,我不想他老人家因为这些破事儿在地下都睡不安稳。所以这事儿必须处理利索,否则我宁可另选墓地。”
“是,下官一定照着夫人的意思去办。”唐汝町赶紧的答应。
“你辛苦了!”姚燕语说着,看了一眼香薷,香薷便拿过一个纸袋递到唐汝町的面前。
“这个?”唐汝町不解的看姚燕语。
“这里面是两千两银子的银票,我找人算过了,你们这边的良田是三两银子一亩。六百二十亩地折合白银市价一千八百六十两,多出来的那些是我赏给下面人喝茶的。事情办利索了,我另有重谢给你唐大人。”
“这如何使得!给成公爷办事是下官的荣幸,不敢要夫人的赏。”
“荣幸是荣幸,却不是你的责任。我不会让你白忙活的。今儿累了一天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有什么事儿明儿会齐了礼部和钦天监的大人们一起再议吧。”姚燕语说着,便把茶盏一放,起身往里面走。
“是,恭送夫人。”唐汝町接过香薷递过来的纸袋,恭敬地照着姚燕语的背影弯腰行礼。
打一棒子再给个枣儿。棒子打得够狠,枣儿却给的不够甜。
不过没关系,好处得慢慢地给,一次给的太足了便不会珍惜。姚燕语躺在床上看着窗户纸上映着的淡淡星辉,无奈的叹了口气,今天这一天真是精彩极了。
果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丰家都被抄家了,而作为他们在江南的棋子,唐汝町依然不安分!再加上大皇子又在这附近经营了两年多,富商豪绅,当地官府,天高皇帝远啊!姚燕语想到这些词汇,缓缓地翻了个身面向帐子里,心里叹道,湖州这潭水真是深不可测。
与此同时,一千八百里之外的云都城里。与湖州的春暖花开不同,帝都的夜风还带着冬的余威,从脸上吹过去的时候,像是被马尾巴扫了了一下,丝丝缕缕的疼。
辅国大将军卫章练完一套剑法,收住剑势,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长矛狗腿的地上一块手巾并接过将军手里的长剑,笑道:“奴才观将军的剑术好像又精进了。这叫一个密不透风啊。奴才的眼前到现在还觉得还恍惚着呢。”
“狗屁。”卫章擦了脸上的汗,把手巾一把摔到长矛的脸上,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夫人的信还没到?”
“还没,不过也快了。今晚不到,明一早准能该到了。”长矛赶紧的打起帘子,进门后又从丫鬟的手里端过一盏热茶递上去。
卫章接过茶来,按照姚燕语教给他的品茶方式,闻香,品茶,缓缓的咽下去之后,静等着回甜。喉间那一丝丝甘甜慢慢地涌上来,的确是一种享受。
“夫人这会儿应该到湖州了吧。”卫章喝下第二口香茶,抬手把茶盏递给长矛。
长矛转手把茶盏递给丫鬟,摆摆手示意她下去,方应道:“是的,根据上次来信的日子,这会儿夫人已然在湖州了。”
“湖州那边有什么其他消息吗?”卫章转身坐在书案跟前,随手翻了翻书案上的卷宗邸报之类的东西。
“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湖州县令唐汝町是丰宰相的门生,当初这位进士及第之后便被点去了临州做知县,官评政绩都不错,两年前在临州任满,被吏部调去了湖州。按说这事儿没什么稀奇的,就是有一点奴才想的有些多……”
“有话直接说,吞吞吐吐的作甚?”卫将军不悦的瞪了长矛一眼,这小子八面玲珑,唯一缺的就是一点痛快,总是磨磨蹭蹭唧唧歪歪的,叫人心烦。
“就是——这个唐县令是跟大皇子一先一后到的湖州。”
“大皇子不是在潜州么?”
“是在潜州,渝州,湖州三州交界处的一片山林之中。奴才听说那一带地形十分的复杂,原本是一片荒芜的山林,里面还有野人什么的。”
“胡说!那不过是我大云朝的少数民族,也是大云的子民,怎么能说是野人?”
卫章说完之后顿时陷入了沉思之中。大皇子的阴谋是被自己掀出来之后才被褫夺了爵位发配到荒芜之地的。如今姚燕语去了湖州,他会不会趁机报复?
“将军,要不咱们还是再派些护卫过去吧,也算是有备无患。”长矛担心的说道。
卫章冷静的摇了摇头:“我们能派多少人去?云瑶郡主带了两千锦麟卫绝不是吃素的。我们的人也不比锦麟卫厉害多少,况且,我们也没有这么多人。”
“那我们怎么办?总得……做点什么呀!”长矛焦急的说道。他一想到大皇子有可能会对毫无防备的夫人出手,就觉得坐卧不安。这若是夫人真有个什么闪失,这将军府还有安宁之日吗?
卫章沉思片刻,还是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此事容我想想。”
“是。”长矛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不到片刻有忽然转回来,且惊喜的捧着一只信鸽,献宝似的送到卫章面前:“将军,夫人的飞鸽传书。”
卫章忙接过那个字,从个字腿上摘下一只小小的竹筒,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纸条。
纸条上米粒大小的字,一个个写的清风秀骨:一路星夜兼程,我等明日即到湖州,郡主跟我一切安好,勿念。
“将军,夫人还好吧?”长矛看他家将军的脸色尚可,方大着胆子问。
“嗯。夫人说一切安好。但这是在她进湖州城的前一天写的。湖州距京都一千八百里路,这信鸽至少飞了两天三夜。照此算,夫人已经在湖州城呆了两天了。”
长矛立刻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道那唐汝町对夫人怎样。”
“夫人说她和郡主一切安好,那就是说她跟郡主相处的还算不错。有郡主在,那唐汝町纵然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怎样。只是怕他耍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夫人不屑于跟这些人计较,而郡主的性子有暴烈如火……”说起来,卫章还是十分担心的。
“那咱们怎么办呢?”长矛又跟着犯愁。
“你且出去守着,我给夫人写信。”卫章说着,转身在书案跟前坐下来,捡了一支小狼毫舔墨。
长矛见状,赶紧的应声出去,站在廊檐下守着。
这晚,不仅将军府收到了飞鸽传书,诚王府也收到了锦麟卫通过特殊方式送进来的情报。
诚王爷的书房里,云琨坐在书案一侧的椅子上安静的等着,诚王爷则凑近了烛光,细细的看着一张写满蝇头小字的薄绢。片刻后,诚王爷方叹了口气,说道:“他们已经到湖州了。这个唐汝町真是贼心不死!”
谍报的内容云琨早就看过了,此时听诚王说这话,便淡淡的冷笑道:“这算什么?好歹他们还给了对方等量的薄田。总比那些撕破脸皮明抢的强多了。”
“以瑶儿的性子,此事怕不能罢休。”诚王爷不放心的叹气:“她那就是快爆碳!你说你当时怎么就没替我留下她呢!她那点小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跟着姚燕语搀和搀和,以后……”
后面的话诚王爷不说云琨也能理解,他老人家是怕云瑶心里放不下卫章,插到人家两口子之间去,最后让诚王府丢了脸面。
云琨微笑着摇了摇头,劝道:“父王不必担心,瑶儿的性子您还不知道么?高傲的很,天下人都不放在眼里。她这样的,怎么可能屈人之下?”
“那她非要跟姚燕语去湖州做什么?!”诚王爷不满的瞪了儿子一眼。
“她跟我说,大云帝都里上至皇上,下到百姓,都满口称赞那辅国夫人天下无双。可她就偏偏看不出她姚燕语除了医术之外到底哪里还比别人强。所以她要跟在她身边了解她,知道自己这辈子败在什么样的人手下。”云琨轻笑道。
“胡闹!”诚王爷生气的哼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身份,都有自己要过的日子!这怎么比?”
云琨耐心的劝道:“反正她这个心结不解开,终身之事便一直没办法定下来。她也不小了,不能再蹉跎下去了,倒不如让姚燕语这一剂药让她清醒一下。”
“歪理!”诚王爷沉沉的呼出一口浊气,瞧着书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