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这样吧,空相大师的话……不会有错吧?”
丰少颖抬头看向渺茫的夜空,双手合十又拜了拜,口中喃喃念佛。
这边姐弟两人磨叽完了刚要抬脚出门,却见禅院正屋的房门忽然被拉开,厚重的门帘子被胡乱的掀起,有人一叠声的说:“小心,小心!”,有人不停的提醒:“慢点,慢点!”,还有人焦急的喊着:“东厢房,送去东厢房,世子夫人在那边。”
丰少颖一怔,还以为是韩熵戈怎么样了,一时间傻愣在门口。
“是姚姑娘!”丰少琛眼尖,看清了被卫章横着抱出来的人是穿着牙白色锦缎襦裙的女子,一时慌了,“姚姑娘怎么了?快,姐,快让开。”
丰少琛把丰少颖从门口拉开的时候,卫章已经抱着昏迷的姚燕语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在进门的时候看了丰少颖一眼,眉头紧锁,微微点头:“世子夫人,请见谅。”说着,便直接闯了进来。
“姚姑娘这是怎么了?!”丰子琛忙跟上去。
“没事,空相大师说她是因为耗费了太多的精神,脱力晕倒了。”卫章说着,把姚燕语轻轻地放到素净的矮榻上,伸手拉过榻上的青花棉被给姚燕语盖好。
随后一路小跑跟进来的是冯嬷嬷,冯嬷嬷有些年纪了,有些眼花,所以姚燕语没让她近前帮忙,她是被挤在外围旁观的。而给姚燕语打下手的翠微此时也累的瘫软在原地,只差没跟姚燕语一样昏厥过去了。
当时姚燕语给韩熵戈接好筋脉后,又把皮肉上被黑熊牙齿撕裂的痕迹用手术刀细心地剔除,然后用另外一种蚕丝线把伤口缝合起来,又用自己配制的伤药把伤口敷好,娶用滚开的水煮过的白纱布把伤口包裹好之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叮嘱韩熵戉:“伤口七日内不能沾水,不能受冷。三日后要开始轻微的活动,防止血肉和筋脉粘连。七日后伤口便可脱痂,十日后让太医帮助做复健——复健,可明白?”
韩熵戉忙点头:“是,我明白,只是十日后……是不是太早了?”
姚燕语无力的摇了摇头,此时她全身的力气都抽离干净,多说一个字都觉得累。
韩熵戉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没再多说,姚燕语扶着床榻慢慢的起身,好不容易站起来了,却在转身之际眼前一黑,整个人跟面条一样软了下去。
幸好之前卫章因为送她手术刀走到近前一直没离开,在她瘫软的时候及时出手把人抱住,不然她这一头栽下去正好碰到榻前用来放东西的高几,非把脑袋撞个包不可。
姚燕语一昏倒,旁观的众人都慌了。空相大师忙上前来搭脉,并随手把姚燕语遮脸的面罩摘掉,众人才看清她早就被汗水浸湿的碎发和苍白的脸。
“大师,她没事吧?”卫章皱眉问道。
“阿弥陀佛!”空相大师你按了声佛号,叹道:“太乙神针太耗费心力,她又是个弱智女流,能撑到这个时候已经很不容易了。先把她送到厢房去吧。”
于是才有了刚才丰家姐弟二人在门口看见的那一幕。
忙活了一个晚上,韩熵戈的伤如此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天色已经将近二更,此时回城已经可能了,于是诸位皇子世子们便各自散开,回自己歇息的禅房用点素斋准备休息。
丰少颖去看望了韩熵戈之后,又回到东厢房来照看姚燕语。但此时姚燕语只是沉沉的睡着,也不怎么需要什么,她也只是同冯嬷嬷说几句客套话,表示一下自己的感激罢了。
一同忙乱之后,诸人各自歇息。
卫章却毫无睡意,一个人缓缓地踱步去了前院。
寺院里的师傅们已经做完了晚课,各自回房睡下,大成殿里只有值夜的小沙弥靠在佛祖脚下的莲花灯跟前打盹儿。
今晚没有月亮,倒是有满天繁星。卫章站在参天古木之下仰头望着如墨的夜空,轻轻地吐出胸口中的浊气,再缓缓地把新鲜的空气吸进胸口。
山中北风呼啸,空气夹杂着冰雪的味道,很冷,像是西北荒原上的朔风,吹得脸颊有些疼,但却很熟悉。
卫章于黑夜中缓缓地闭上眼睛,眼前便是那张苍白的脸。
汗湿的黑发贴在额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原本圆圆的脸憔悴得像是风雨中飘落到水面的莲瓣儿,轻盈的几乎没有重量,仿佛只需一阵风,她便会随波飘走。
那种感觉让卫章从未有过的慌张,那是纵然身陷敌军,八方被困都没有过的感觉。
心悸,惊魂,恍然,窒息,一切都飘忽不定,不知所以,不知所措。
这是他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卫章缓缓地伸出右手按在自己的左胸口,那里有砰砰的心跳,急促而有力。
这是他十四岁入兵营之后养成的习惯,在一切都不可捉摸,一切都无法掌控的时候,手心按在胸口,感受着心跳的力量,他会渐渐地安心。
可这一次,用了七八年的老办法好像不管用了。只要一想到那张美丽脆弱如莲花瓣儿一样的脸,便会惶然不安。
他承认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便对她有兴趣。
繁华喧嚣的玄武大街两侧,何止万人攒动。她那纯净的脸,干净的眼神,那种因为耳坠掉落而引起的简单纯碎的惊慌,宛如美玉在一片喧哗之中,任凭浮光掠影,她却依然清润纯净,纤尘不染。
一向对女子不屑一顾的卫少将军,那么容易就记住了她。
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天定么?
……
寺院某间招待香客的禅房里,苏玉平和苏玉祥兄弟两个分别躺在两张榻上。累了一天,又提心吊胆到这么晚,眼见着这一出惊险和惊喜交织着的奇谈,兄弟两个一点睡意都没有。
“老三,你这小姨子着实的深藏不露啊!你媳妇的病应该也是她给治好的吧?”苏玉平今晚感慨颇深。
姚凤歌之前病入膏肓大限将至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姚燕语来了个把月人又活蹦乱跳,而且现在还怀了身孕,这若不是踏踏实实发生在眼前的事情,打死苏世子也是不能相信的。于是连他也觉得肯定是天不亡要事,才让她起死回生。如今想起来,这根本不是什么天意,而是人家有一个有通天医术的妹妹罢了。
苏玉祥自然比他大哥还感慨,深深地叹了口气,两只眼睛盯着屋顶,自嘲的说道:“这个……我还真是没发现。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呢,我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只记得当时她在家里住着,总是躲着我,见着我头也不敢抬的样子。我还当她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姑娘家……真真是想不到啊!”
“她根本就不愿意见到你,或者说是不愿意被你看见吧?”苏家世子爷一针见血。
苏玉祥被他大哥插了一刀,立刻失了大半儿的血,颓然叹了口气:“大哥,在你眼里我很差吗?”
“还行吧,论摸样?也算得上是玉树临风了。论才学?也还马马虎虎。论弓马骑射?哎,你这次围猎都打到了什么猎物?”
“大哥!”苏玉祥一掀被子忽的一下坐了起来。
苏玉平闷声笑了笑,没再多说。
“大哥,你说卫章这家伙是什么意思?”苏玉祥郁闷的把蓝色印花棉布的被子抱在怀里。这种棉布被子太沉了,苏三公子身娇肉贵,盖着实在不舒服。
“什么什么意思?”苏玉平佯装不知。他天生不爱八卦,有些事情虽然看在眼里,却从不多想,就算想了,也从不多说。
“我看他对我小姨子有些特别。还有那一套小刀……你说他哪里弄来的那玩意儿?燕语一眼就相中了哈?”苏玉祥酸溜溜的砸了砸嘴巴,“这小子别是看上我小姨子了吧?”
苏玉平淡淡的反问:“看上又怎么样?男未婚女未嫁。这也是天作之合的好事。难不成你还想着你那小姨子给你当偏房不成?”
“给我当偏房有什么不好啊?她的嫁妆还在我的院子里呢。”苏玉祥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又愤愤的骂了一句脏话:“娘的!就算不是我的偏房,那也是我的小姨子,要抱也轮不到卫章那个混蛋!有三爷在呢!”
苏玉平又闷声笑了:“眼看就要当爹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胡说八道的,小心这些话传出去坏了自己的名声。再说了,你媳妇挺好的,你别没事找事了啊。”
说的也是。苏玉祥默默地点点头,之后又不甘心的转头看向苏玉平,道理他是懂,可为什么就这么不甘心呢!
这个夜晚,最辛苦的人当属韩熵戈的妻子丰少颖。
丰少颖在姚燕语这边照看了一会儿,见姚燕语睡得昏沉,便叮嘱自己的奶娘张氏仔细照顾着,自己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又去了禅院正房去看丈夫。
韩熵戈的伤口被姚燕语细心的处理过,又用上了她改良过古方配制的止血消炎药粉,伤口的炎症得到了控制,再加上韩熵戈从小习武,又养的好,身体强壮,之前的高热也渐渐地退了下来。
丰少颖摸了摸韩熵戈的额头,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紧蹙的峨眉也渐渐地舒展开了。
韩熵戈天微亮的时候就被饿醒了,睁开眼睛看见靠在床边椅子上的妻子,他微微一怔,沙哑的唤了一声:“夫人?”
丰少颖听见动静立刻醒来:“世子爷?你醒了!觉得怎么样?腿上疼不疼?”
“无碍了。你怎么来了?瞧这样子,是守了我一夜?”韩熵戈自己一欠身便坐了起来,他伤在脚踝,这个动作并不影响。
丰少颖则吓了一跳,忙按住丈夫的肩膀,劝道:“你别乱动啊,小心扯到伤口。”
“这点伤不算什么,只是……伤口居然不怎么疼?”韩熵戈认真感受了一下伤处,觉得很是奇怪。昨天受伤,今天伤口就痊愈了?或者——是发生了别的事情?想到自己的这只脚连痛觉都没有了,韩熵戈的心渐渐地沉下去。
丰少颖把昨晚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最后叹道:“多亏了姚家二姑娘!她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呢。”
当韩熵戈知道自己受损的筋脉被姚燕语接好时,惊喜的一转身就要从床榻上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