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惠微微摇头,此事,朱文烨只怕从年前就一直在谋划。从给秦王安罪名,再把秦王世子扣在宫中,再将秦王论罪……秦王是朱文烨最后一块心病,他一倒下,不知多少前朝旧人要跟着受累。
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外如是。赌博罢了。
荣惠犹似在回忆里恍惚出神,却听得外头连声的“陛下万福金安”,便醒过神来,与朱立轩一起,向大驾光临的朱文烨请了安。
朱文烨虽然心怀歉疚,待团儿并无厌恶,但也谈不上特别关切。加之荣惠随后坐月子,因是早产,又顺带自请将绿头牌放上的日子再挪后些,以养身子,所以,朱文烨来延禧宫的时候就不那么多。
眼下正是光线明媚的午后,透着春日的别样明亮。满天灿色若金的阳光,恍若一把把细碎金沙铺天洒下,落在延禧宫的飞檐卷翘上,更衬出奢华迷离下的深宫寂寂。
朱文烨走进宫时,见荣惠与朱立轩还有团儿一道十分温馨和睦,心中也是一暖。
“父皇你瞧,三弟与你真相像,这眉头,这眼睛!”朱立轩一边向朱文烨献宝,一边轻戳了团儿一指,团儿便吐出泡泡来,十分可爱。
“是么?让朕仔细看看。”朱文烨打量着襁褓里的小小婴孩白皙娇嫩,眉眼都是肉肉的一团,并瞧不出太多的样子。他亦知朱立轩是在凑趣,顺着话笑道:“不错,一半象朕,一半象她母妃,长大必定是个伶俐可人的孩子。”
见朱文烨抱起了团儿,荣惠便知他今日兴致还算不错,不免借机提议:“陛下,团儿百日都过了,是该请陛下赐个名儿了。”
朱文烨想了想,将团儿放下到摇篮里,笑道:“团儿瞧上去精灵可爱,又是冬日里生的,瑞雪兆丰年,瑞字倒是十分喜庆福气的……”
荣惠眉头一沉,大殿下名朱立轶,二殿下名朱立轩,皆是车子旁,名字自然是有讲究的。立字不可改,若团儿名朱立瑞,这可就违和了。小而言之,只是名字而已,大而言之,就是团儿身有哑疾,不登皇嗣大雅之堂,故名字区别论之。
“父皇,瑞字也太寻常了些。”朱立轩忽然开口,眨了眨眼,脆生生道:“叫我看,团儿是我三皇弟,名字不如也取我名下那个字,轩辕两字为古星宿,我取了轩字,三皇弟便要这个辕字,可好?”
朱文烨闲闲的拨弄着茶盏,闻言只是轻挑眉头,看了看朱立轩,半晌方道:“朱立辕,倒也是极好的。”
荣惠一颗心放下来,攒着帕子的手竟然微有汗渍,她福身一拜:“谢陛下赐名。”
朱文烨定下了名字,便将朱立轩打发了走,拉着荣惠坐到了榻上。
春日里的美人榻上那块完整的狐裘皮已经弃之不用,取而代之的一层红锦垫,红艳艳的好似宫殿内盛开着一簇炫目繁花。
榻上荣惠的脸颊也被染上一抹晕红,朱文烨俯身坐在边上,手指上缠绕着一束乌黑水莹的青丝,“华儿,照看着团儿可吃力?他到底有些不足,不过,若是宫中谁言语不中听,你只管与朕说,朕自为你做主。”
“嗯,让臣妾想想。”荣惠侧首默了默,仿佛想到什么似的坐起身来,从朱文烨掌中抽回手,一本正经的说道:“那臣妾说了,陛下可别生气。”
朱文烨看着她眼睛,含笑道:“说罢,不碍事。”
荣惠眼珠转了一转,便把实话说了出来:“早间都在建宁宫,又是请安又是理事,回来后又哄着团儿睡觉,实在有些疲乏。好不容易午后抽出空,正准备独自睡上一会,二殿下与陛下便过来了。”
瞧朱文烨听得认真,荣惠强忍着笑继续说道:“结果陛下一来,就在旁边絮叨个没完,臣妾心里着恼又不好说出来,所以……”
朱文烨听到此处方才解过来,捏了捏荣惠的面颊,又气又笑道:“如此说来,还都是朕的不是了?”
荣惠躲过,捧着茶盏浅浅饮了几口,转过身打趣道:“陛下非叫臣妾说,答应不生气,难道现在想反悔不成?”
“呵,朕从不后悔。”仿佛说的是很遥远的事,朱文烨闪烁的眼神有些不可捉摸,却有种习惯主宰一切的坚定,将荣惠搂在怀中道:“华儿,你是开怀了,朕这里却还有见愁人的事。”
见朱文烨说到正题,荣惠忙就打起了精神,面上更是一副关切神色:“哦,陛下还能有发愁的事,不知臣妾可否能做这解语花?”
朱文烨失笑顿了顿,沉声道:“自朕登基一来,这北狄便一年嚣张过一年,每年春天便开始大肆劫掠不说,今年更是尤为过分。近来下臣说要反击、要给北狄一个教训的奏折多了许多许多。”
荣惠倚在他怀里,闻言合着眼帘,轻道:“圣上养肥了北狄的胆儿,如今北狄自然是不知餍足,难怪臣下会觉得,长此以往,将成隐患。”
她言谈中发表的虽然是自己的见解,却将这话安在臣下的嘴里,这次倒没使得朱文烨敏感,只使得他加深颦眉。
朱文烨轻叹了一声,道:“自是不能养虎为患的,而且北狄这么嚣张,只怕今次也是不满足于劫掠,想是要动兵了。”说到此处,他声音一沉,顿了顿才接着道:“只是这几年朝中也不甚太平,幸而有良将出力平定……但如今,朕这一双良将折的折,损的损,京中竟然无就用之辈。”
这一双折损的良将,自然指的是薛家的大小将军,荣惠的二伯与长兄。
但京中倒不是只有这一双良将,京营里头,除了营头孙如龙,几个副营似乎也颇有将才。只是,秦王一栽下,与秦王关系密切,又由秦王所栽培的孙如龙自然不堪就用。不说如何治罪,但肯定处境微妙,连带他那几个副营都失了政治前途。
京中如今没有可信可用的将才,朱文烨对荣惠说出这些话来,用意就再明显不过了。
虽然正中下怀,但荣惠还不至于毛遂自荐,仍端得住自身。她端了盏温茶递过去,只劝:“陛下是天命所归,振臂一呼,必然能网罗到许多人才,北狄何所惧也。”
朱文烨接过茶,却是不喝,只木然的吹了一吹,见荣惠站时繁复华丽的蹙金线长摆凤尾裙垂坠于地,灿色宛若她的笑靥,不觉多看了两眼。
荣惠忍得住,朱文烨却是没有再忍的意思,直抒其意道:“听闻你二哥薛远弃文从武,丢了翰林院的编修,跑去京营里做千总,却是混出了些名堂?”
薛远虽然文才见长,但身为薛家的公子,武总差不到那里去,算得上是文武双修。所以荣惠虽没刻意去打听,但听到薛远在朱文烨口中获得肯定,心里还是与有荣焉,却不算意外。
朱文烨除了点到薛远的名字,甚至点到了荣惠堂弟薛怀的名字,“……朕听说,你家二叔的儿子薛怀自幼武学资质极佳,才十五岁年纪就能入考取此届的武科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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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出尽好儿郎。”最后;朱文烨终于说道:“华儿;朕欲点薛远为将;薛怀为副;征战北狄。”
荣惠一愣,垂首道:“陛下,臣妾的二哥与堂弟能得此赏识;本是福分,但是……”
说到此处;她指上的甲套深深的掐紧手掌;仰起的脸透出几分无奈和自伤,接着道:“臣妾二哥初进兵营,堂弟更是初出茅庐;只怕难堪将命;力有不逮,要叫陛下失望。”
朱文烨侧首看着她的双眸,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道:“华儿可是担心你这双兄弟的安危?”
荣惠当然担心,若非是家人一早安排好的桥段,只怕她是不敢再叫家人为昏君卖命的。战场上丢了性命,并不辜负他们将士的身份,只是下了战场再平白丢了性命,就实在是侮辱了。
荣惠真情演绎,目有水光,轻声道:“陛下,若再叫没了一双人,臣妾的爹娘,只怕禁不住了……求陛下怜恤,二哥不比臣妾的长兄,初入兵营,仍在纸上谈兵不说,堂弟更是毛头小儿。现今,还是担不得大用的,请陛下留他们一条性命罢……”
“放肆!”朱文烨原想喝斥几句,但见她已凄伤得楚楚可怜,又思及去年的事来,不由软下心肠,“华儿,朕虽顾念前情,并不责罚你语言放肆。但你一向是个识大体的,怎叫说出这等小家气的话来?”
荣惠的手在广袖中狠掐了一把腰,哽咽着合上双目,珠泪就滚滚落下来,道:“陛下,臣妾与薛家都不是贪图那功名利禄的,只求家人安康,相守常在。如今薛家只有一个将军,臣妾反而觉得安心,何必再叫去战场上争功名?就好比如今臣妾只有团儿一个,哪怕他身患哑疾,但对臣妾来说,也是千金不换的。”
说着说着,荣惠满面泪痕仰起头,凄然道:“就算当时臣妾产下团儿惹发陛下不喜,从此失宠,臣妾也甘愿生下他。臣妾并不求旁的……”
“朕如何会因这等事来迁怒你?”朱文烨想要辩白两句,却又无从说起,眼见荣惠的双眸黯下去,虽然仍是黑漆如墨,却失去素日的明媚光彩,不禁不忍。他于是执起荣惠的手,轻轻安慰道:“华儿勿要想多了,朕知晓你不求更多,你是个好的。”
荣惠顺势伏入他怀里,朱文烨拍了拍她的背脊,明明是头一次见她如此可怜巴巴,却并无厌恶,反而觉得她愈加真实了几分。只是虽然心有不忍,但有些事情却是不容动摇。
似乎觉得怀中佳人的情绪渐渐平复后,朱文烨放缓了语气,好好的又将要提拔薛远为将,薛怀为副,征战北狄之事说了一通。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荣惠却是一脸哀容,少不得反复说着家中父母年岁渐高,禁不住失子之痛,再者二伯之亡故,大哥落下残疾,给薛家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痛云云……
说起这大小将军,朱文烨其实也显得有几分可惜,可这几分可惜却及不上他对尚有薛远薛怀这对堂兄弟的庆幸。好在即使如此,他还算记得薛家的付出,抱着荣惠柔声道:“薛家为朕,为大燕立下汗马功劳,朕不会薄待的。”
当夜,朱文烨留宿延禧宫,而且一连三夜。
隔日,朱文烨在朝中破格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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