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不能判别,索性一股脑冲杀进了沙津,沿着梁广留下的马蹄印迹继续向前追赶。
就在此时,一支响箭射出,在幽寂的窄道上,这点声音显得异常响亮。鲁正听到声音时只看到这箭头已经冲着自己而来,他骑在马上,避无可避。电火石光间,他脑子来不及多想,只凭着本能的反应躲避。鲁正虽然身子粗壮,但好在还算灵活,一个侧身避开要害,箭矢便已穿过护甲,没入他的左臂。
鲁正来不及痛呼,响箭已引来上万支箭矢齐发。躲在林木巨石后的赵军突然显现,上万弓弩手弯弓搭箭,目标直指穿着将军铠的鲁正。
鲁正固然武艺过人,但到底也是凡人一个,虽拼死抵挡了一阵,但是无奈箭雨太密,瞬间身上就中了十来箭。几名亲兵反应过来后,大叫“保护将军!”,同时驱马上前将他护在当中。骑兵体积过大,为了提升速度一般不会配备盾牌,如此一来便如同活靶子。沙津的小路十分狭窄,骤遇敌军秦军一片慌乱,人马根本来不及掉头撤出,坐在马上就被赵军纷纷射杀。秦军虽偶有用弩机还击的,但根本于事无补,两轮箭雨后,秦军就已死伤过千。
鲁正受伤不轻,但因为有铠甲保护,且没有伤在要害,因而还能安然坐在马上。只是因为疼痛,整个人基本处在暴怒的状态。身旁环绕的亲兵不断有人中箭倒地,但立刻有人上前补上空档。鲁正见状,不顾身上扎满的箭矢,拔剑就要冲向山上,却被一旁的亲兵阻拦道:“将军,赵军躲在此处,正是要伏击我军主帅。幸得大良造没有中计,大军得以保留。此处地势与我军不利,且我部人少,现下不宜与之交战,不妨先冲回去将此处情况禀报大良造,待他做了决断再说。”
这亲兵说得十分有道理,但鲁正已是怒道极点,不愿听他的话,还要往前冲。身旁中箭的士兵惨叫声不绝,亲兵们拉着鲁正苦劝不止:“将军是主帅心腹大将,却不顾惜性命执意要以身犯险,若主帅看见将军遇险,岂能坐视?届时若发兵来救,岂不是将军置主帅于险地?倘若将军不幸罹难,赵军气焰岂不更加嚣张?”
鲁正虽怒,但自然不愿意主帅为了自己而被拖至险境,想了会儿只得甩手作罢,他高呼道:“全军撤退!”
赵相如一直盯着山下的形势,在看到敌军主将中箭时她是高兴的,但没过多久,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秦军有十五万人,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要开进这条狭窄的小路必然会被拉得无限长,而主将一般会选择在队伍中间的位置,这样方便命令的传达,而中军也是主力所在。
可眼前这支队伍,进来的时候帅旗在前。从来也没有过帅旗开道的情况,什么样的主将会选择走在队伍的最前列?这本身不合常理。再者,这当中着将军铠者,中箭后只有几名衣着普通的甲士上前护卫,并不见有副将,但通常主将身边都有一至两个副将听从调遣,尤其是这样庞大的一支军队。
之前庞援射出的那只响箭,并非一般的箭矢,箭头上面不仅有倒刺、血槽,更淬了毒液,一旦中箭,必死无疑。她早就听闻王翦盛名,说他自幼学习兵法,箭无虚发,文武双全,其军事才干不逊于白起。虽然亲眼看见那名将领中箭,但她始终有些怀疑,这中箭之人真是王翦?难道一代名将就这么死了,会不会太简单了?而且这队伍虽然长,但却也能隐隐看到尾,绝不是一支十五万人的部队。
战争就是这样反复猜疑的过程。但眼下不管心中有多怀疑,攻击已经发起,“收网”势在必行。
赵相如下令加紧攻势,山头上更是万箭齐发。鲁正又中了两箭,而身边的亲兵已经所剩无几。
秦军纷纷拨转马头,这个动作虽然缓慢,但总算队伍开始向来路撤离。庞援察觉了秦军的意图,指挥了一路弓箭手向秦军的退路发起攻击。伴随着惨叫声和战马的嘶鸣声,秦军又丢下了数百具尸体,只余下数十骑簇拥着满身是伤的鲁正逃出包围。
“究竟是怎么回事?”王翦看见扎得像刺猬一样逃出来的鲁正,又是心痛又是庆幸。
鲁正一路狼狈逃窜,正是灰头土脸,唇色因为失血而发白:“我军中了敌人埋伏,前面那座山上埋伏的全部是赵军的弓兵,他们放过了梁广,只待我军主力前去。末将因为站在将军的帅旗下,所以中箭最多,可见赵人狼子野心。”王翦听完面色凝重,看到帅旗才伏击,显然赵军的攻击是针对他而来的。他猜想,赵军人数少于秦军,且连日作战,必然觉得一时难以正面对敌,才会想到以假败引诱秦军进入他们的包围圈,通过弑杀主将,来达到胜利的目的。王翦想了会儿才对鲁正道:“你先下去休息,让巫医看看你的伤势。”
鲁正抱拳正要应诺,突然眼前一黑,昏倒在地。王翦大惊,立即下马去扶,只见鲁正嘴唇青紫,掀开衣甲,从射入他身上的箭矢下流出的竟是暗红色的血,明显是中了毒的症状。
“快,快抬下去,着巫医速速来看!”王翦知道八成是箭中有毒,鲁正疏忽大意,才致现在毒发。亲兵们赶紧上来,因为箭中都有倒刺,不敢随意乱拔,只得斩断箭身,小心翼翼地将鲁正抬了下去。
169频阳之战(四)
秦军这边刚刚安定下来;王翦拿着地图指问道:“此山何名?”
中军的另一员副将孟远答道:“禀将军,此山名为鱼山。末将曾问过周边百姓;因着附近不少人以在洛水打渔为生,故而得名。”
王翦“唔”了一声,又继续看图。孟远进言道:“将军;赵军弓兵埋伏在鱼山中;我军若是强攻恐怕不行;不若绕到后山奇袭之。”
“赵军居高临下,俯视四面;我军只能仰攻;事倍功半,此乃兵家大忌。”王翦摇头,颇不赞同。
“将军;鱼山乃是一座孤山,山势虽陡峭,但孤立无援,只要我军封住沙津的两处路口,从后山进攻,赵军既无援军也无路可逃。届时我军可攻可守,主动权都在我们手上。”王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地图,将孟远的话细细琢磨了一会儿,才道:“你所进之策确有道理,只是鱼山地势还需我看过之后再做定论。”说罢,他策马向西南进发。
此时的赵相如早已察觉出不妙,自己抛出的诱饵,上钩的不是想象中的大鱼,而不过只是个小虾米,王翦大军几乎还是毫发无损。
“看来王翦果真名不虚传呐。”赵相如看着山路上数千秦军的尸首叹道:“到底是我小看了他。”
“太后,秦人不上钩,加上那些逃回去的残兵,我军在鱼山的部署已经暴露,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是继续驻守在鱼山,还是转移至其他地方秘密驻扎?毕竟这里只有九千弓弩手,秦军若是以十余万大军拼死猛攻,恐怕我们也捞不着好处。”庞援此刻有些战战兢兢,毕竟手上兵少将寡,底气不足,再加上太后在此,真担心秦人不顾一切猛攻鱼山,到时候太后安危就成了棘手的问题。
赵相如杏眼微阖,右手紧扣腰刀,十指因为山上的寒气而变得冰凉。片刻沉吟后她道:“王翦用兵以稳著称,眼下天色已黑,他不敢擅闯此地。倒是我军久滞此地颇多不利,一旦他将西南北三面包围,我军的退路便只剩下洛水。”
“那我们立即撤退?此时离开正是良机,夜色便可为掩护。”
都说人老珠黄,而赵相如所假扮的魏姌已是近四十的妇人,眼仁仍如少女般明亮,在黑夜中发出耀眼的光芒:“这倒不必着急,虽然一计不成,没有伤到秦军根本,却也并非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你速派人去鱼山东南角,我早已令乐乘率领四万骑兵埋伏在那里,令他绕到鱼山西面,密切关注秦军主力动向,一旦王翦派人从后山攻杀,便立即出兵堵截其后路。此外,”庞援正要接令,赵相如挥手让他且慢行礼,继续下令道:“赵奢带领的五万余骑兵已经星夜奔袭频阳,你派人告诉他,秦军主力已经倾巢而出,频阳城中防务空虚,令他务必在五日内拿下频阳,我会尽全力拖住王翦大军。”
之前的军力部署皆由太后安排,每位将领只知自己所领任务而不知全盘大局,此时庞援也才得知太后的计划。如果不是傍晚时的伏击因为王翦的谨慎而功亏一篑,那么整个计划可谓完美至极:先以骄兵之计连番后撤,将云阳军调离频阳,再以残兵诱其进入包围圈,近万弓兵轮番射杀,只需剿灭王翦,便可使秦军骑兵群龙无首。届时埋伏在鱼山一侧的乐乘便可引兵杀出,秦人瞬间便会分崩离析。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既然王翦没死,并且有着高出其他秦将的能力,她则需要根据状况重新调整部署。
庞援一听太后还有后招,不禁大喜,抱拳后兴冲冲地去传令了,赵相如却看着这秦川的明月,暗暗捏紧了拳头。她此刻最想做的事是杀入咸阳,屠尽城中所有权贵,尤其是罪魁祸首的穰侯与白起,还有蔡泽,复仇的火焰快要吞没她的心智,可她知道,仅凭这点兵力,她根本打不进咸阳,想要赢得对秦战争的全面胜利,必须步步为营,眼前她的首要任务,便是消灭王翦。
那日在咸阳的囚笼中,她所发下的复仇誓言,必会实现,而她深信,王翦这颗“绊脚石”最终被被她碾在脚下成为碎片。
王翦领兵赶到距离后山十里处,彼时已是三更,而他也接到消息,副将鲁正毒发身亡,这让他十分愤怒。此次出兵路上多有不顺,刚一开战自己就损兵折将。先锋梁广到现在也没个消息,派出的几路哨骑也都没有回来,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夜路中穿行,对于周遭的一切都看不清楚,更无从分辨其中的危险。
梁广所带兵马不多,孤军追赶敌军残兵至今未归,恐怕早已是凶多吉少,而之前听鲁正带回的残兵所说,在鱼山上埋伏的多是赵军的弓兵,并不见骑兵。俗话说越是卓越的将领越是善于藏兵吗,但人虽好躲,马却不好藏。赵军的数万大军既然不在鱼山,却又在何处?王翦想破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