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点头道:“你们回去吧,千万要小心些。以后进宫只走西华门,那是索额图当值的,朕还放心些。”
纳兰与曹寅跪下谢恩,纳兰道:“皇上不必过于忧心。”他的眼光中透出些许无奈与凄凉;行礼出门而去。
“皇上;咱们该回宫了。”我轻声说道,递上一个青花梅纹缠枝碗,里面盛着蜂蜜燕窝;“皇上没用晚膳,奴才叫御膳房给做了一碗燕窝粥。”
康熙接过来,拿着小银勺拌了拌,心不在焉的说道:“把窗户关上,掌灯吧。”
我轻轻掩上了窗户,挡住如血的残阳,吹着了一支火折子,将房中鎏金盘龙烛台中的数枝巨大蜡烛一一点亮。
“楚儿,念念这个……”康熙用银勺子指点着书案上一本厚厚的奏章。
“嗻。”我默默上前取过奏折,轻声读道:“臣和硕康亲王杰书等会议苏克萨哈疏称往守陵寝,如线余息得以生全等语。苏克萨哈系辅政大臣……”
康熙打断道:“从议罪那里念。”
“……伊即欲往守陵寝,岂非不愿归政之意,其罪一;
恣意欺主藐诽,其罪二;
将实情遮饰,欲图免罪巧供。其罪三;
欺藐皇上是实,其罪四;
……
目无同列大臣,捏称一己奉命,其罪七;
……
背负先帝之恩,其罪十;
背誓言,自行启奏大事,其罪十一;
……
忘怀先帝,其罪十三;
……
多有欺藐皇上之言,其罪十六;
知所言重大,欲图免罪巧供,其罪十七;
……
将无影之词,巧捏供称,其罪十九;
……
仍执持政务,以符紊乱之心,其罪二十四。以上苏克萨哈所犯二十四罪俱实。伊系辅政大臣,怀抱奸诈,存蓄异心欺藐主上……”
“行了。”康熙喝着燕窝粥,又一次打断我,“数数一共杀多少人。”
我费力的数着奏折上的名字,寻找着那些“即凌迟处死”、“皆斩立决”的字样,“判苏克萨哈与其长子查克旦两人凌迟,兄弟子侄辈中另有十四人斩立决。这里还写着‘无论已到岁数,未到岁数,皆斩立决’,那就是一共……”
“一共杀三十五个。”康熙皇帝用勺子用力刮着碗底。宫中的规矩,无论何人何时决不能令餐具发出声响,否则必要受到斥责。此时,康熙几乎是想要把碗都咽下去,“好个斩草除根。你知道么,鳌拜连着几日朝会都挽着袖子,和朕对面站着呵斥朕,唾沫喷了朕一脸,他非要杀苏克萨哈不可。”康熙突然笑了一下,抬手沾了沾脸,仿佛脸上仍留有鳌拜的唾斥,“朕前脚走,他随后就拿起朱笔批了奏疏。”
“他敢矫诏?”我问道,“康亲王也不管么?”
康熙摇头不答,只苦笑道:“好险,朕险些一败涂地。内阁、六部、八旗京营乃至议政王大臣会议,都遍布鳌拜的势力。楚儿,若是朕这一着走错了,他就能废……”
“嘘!”我顾不得礼节,一把捂住康熙的嘴,急道:“皇上别这么说,他决不敢行废立!”
“他不过是个奴才,朕才是皇上。”康熙双臂抱住头,长出一口气,“朕才是皇上……”
苏克萨哈在多次与鳌拜的明争暗斗中终于彻地败下阵来,几乎家族覆灭。此时,他手掌的两白旗的势力跌落谷底。索尼病死,苏克萨哈倒台,四位辅政大臣只剩下了鳌拜与遏必隆,没人再能牵制鳌拜的势力。不管当事者愿不愿意,鳌拜与小皇帝已经面对面的站在了决斗场上。
回到乾清宫已近定更,容妞儿迎上来回话道:“皇后娘娘后晌来了,见主子没在又走了。派人打听了三四次,问皇上回来没有。”
康熙疲惫的靠在黄花梨卡子花长榻上,闭目问道:“她说什么事?”灯架子上的蜡烛结着高高烛花,两个小宫女无声的上来剪烛,昏暗寝宫中渐渐亮起来。
“娘娘没说,只吩咐奴才给您预备宵夜,说您晚膳一定没用好。”容妞儿一面回话,一面轻拍了两下手掌,四个宫女手抬着一张黄花梨束腰齐牙条炕桌上来,摆上热茶、点心。又有一个宫女双膝跪在榻前高举着铜盆,两个近侍上去服侍洗脸。
我正要退出,忽见康熙丢下手巾说道:“楚儿先别走,去坤宁宫。别惊动人,就你和容妞儿跟朕去。”
容妞儿连忙答应着,外边命人打上四盏琉璃宫灯,与我一同陪着康熙出了后殿,绕过弘德殿、隆福门,向坤宁宫的西边的永祥门走去。
容妞儿派了小太监先去告诉了,皇后带着宫女们早就迎在宫门口。请安已毕,让康熙到东暖阁里坐下。
“皇上用宵夜么?”皇后亲自捧了一个釉里红鱼纹碟子,里面有酥油卷、燕窝酥和小糖火烧。
“朕不怎么饿。”虽然这么说,康熙还是拿起块糖火烧咬了一口。
皇后身穿一件家常秋香色水锦绿纹袍子,梳着小两把头,估计已经卸了妆,并没带任何首饰。她坐在康熙身边看着他吃东西,手里帮他端着一碗清茶。
朱红色的烛火摇曳,映衬着她的脸色娇润妩媚,却清瘦了许多。她含笑道:“臣妾没什么事儿,就是问问皇上回来了没有。”
康熙吃完了,喝一口茶,又搭讪似的拿起一块燕窝酥。
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元子进来请安回话道:“纳兰格格起来了,要过来请安。”
皇后笑道:“让她歇着吧,不用过来了。”又向康熙笑道:“她这几天热风扑了,正咳嗽呢。”
康熙不经意的答应着,认真吃着手里的点心,半晌说道:“这原先放着一架五扇屏风的大镜台呢?怎么没了?”
皇后掩口笑道:“钟粹宫昭妃和臣妾念叨,就给她了。”
康熙哼了一声,冷笑道:“她还稀罕这个?”
皇后不在乎的说道:“由她去吧。”转而向我道:“楚儿怎么老不过来瞧我了?我这还有东西赏你呢。”
“奴才早该来给娘娘请安的,只怕娘娘忙,只顾过来倒给娘娘添乱。”我上前两步蹲身请安。
“我也没什么忙的,愿意你们常过来说说话。乾清宫里人虽然多,可都是你和容妞儿调停,走不开是真的。来,这是内务府进的新首饰样子,我特意给你们留的。”说着,命人拿了两个雕漆首饰匣子给我和容妞儿,我们俩都跪下谢赏。
“老祖宗说过,楚儿的份例得和同届选秀的格格们一样。今后你的东西不用自己领去,都交到我这里,我派人给你送过去。”皇后笑道。
我又行礼谢恩。自从正式进宫在康熙身边做御前女官,我很少再到后宫中来。顶替仙儿选秀,她却死了,我只能阴差阳错的扮演她,宫里宫外的人也唯有睁一眼闭一眼。除皇后以外的昭妃和两个庶妃,与我相见行平礼,是当初太皇太后定下的。可她们是后宫里的主子,我的身份却多少有些尴尬。
康熙不经意的告诉皇后,她的父亲噶布喇与叔叔索额图已经被提升为领侍卫内大臣,两个哥哥也封为一等侍卫。皇后欣喜的谢了恩,并说“爷爷九泉之下也感激皇上对我们何舍里家的恩典。”
又说了几句闲话。康熙便要回宫去,皇后连忙命自己宫中的掌事宫人挑灯,亲自送到宫门口,又嘱咐了我和容妞儿一番,这才回去。
我和容妞儿跟随着康熙走在长街上,晚风中秋意渐浓,天上月明星稀,更添了清冷意味。康熙仰头看看天际,停步对我们说道:“你们去吧。朕回坤宁宫。”说着,命掌灯的太监原路回去,自己也慢悠悠的朝来路走去。
“奴才跟您去吧!”容妞儿连忙追过去,我一把拉回她,笑道:“都说了让咱们回去,你还巴巴的跟着干嘛?”
“哪能让主子一个人啊,连个伺候的也没有。”
我眼看着康熙在几个太监的簇拥下走远了,便拉着容妞儿边走边笑道:“坤宁宫这么多人,还怕没人伺候?”
容妞儿被我拉着,不住回头道:“叫娘娘看着也不好,倒像是咱们拿大。”
我轻声笑道:“你个傻子,娘娘还得夸咱们懂事儿呢。”
容妞儿恍然大悟,在我耳边低声道:“你的意思是,今儿个圆房?”
我捂着嘴笑了半天,才低声道:“皇上大婚几年了,才圆房?不管是怎么的,咱们都得回避,哪能还往前头冲啊。”
容妞儿的脸立时通红,甩手道:“你胡说什么呢!”
我逗她道:“诶?我不知道,果真是你清楚的很。大婚的时候照理在交泰殿洞房住一个月,怎么叫‘圆房’?”
容妞儿照着我的脸啐了一口,急道:“你一个大家子的格格,满口里说的什么混话!我,我清楚什么了?我在那边上夜的。他们又没一屋睡!”她的脸红的几乎透出血来。
“你急什么啊。”我连忙搂着她的肩膀笑道:“好姐姐,你别急。我有什么说错的地方你告诉我。你只别急赤白脸的……”
容妞儿气急道:“谁谁,谁急了!主子圆房去,我急什么!”她说的顺口,话一出口立时顿足,“你个坏透了的小东西!不理你了!”挣开我的手臂,一路疾步跑去。
我提着一盏小巧琉璃宫灯,在后边紧着追,笑道:“哎!你别跑!天黑看摔着!”
天近三更,乾清宫宫门已经落锁,我仍然坐在自己的房外的廊子上。
“还不睡啊?”容妞儿披着衣裳出来了,她住在我的隔壁,在乾清宫唯有我们两个人在后殿中单独居住。
“睡不着。”我笑道,让她坐在我身边,“下月是我姐姐的祭日了,想起她就睡不着。”
“还不是怪你自己,好好的提大婚做什么?”容妞儿将衣裳整好,揽着我身子道:“那天正是你姐姐祭日,主子能有什么心思?人都跟失了魂似的。”又叹气道:“要是仙格格在,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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