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抱里再多呆一会,就一会,宝春想。
小强子拉着母亲的手,他的泪就那么挂着,刚要流下来就赶紧背过头去,扭过来的时候脸上又是一片明媚的低落,小强子的娘先是痴痴的看着,随后傻傻的笑,最后竟也跟着哭起来。
刘氏一边哄着女儿,一边不住的拍着小强子母亲的手,小强子这才回过神来,悠悠道:“婶子,我娘是不是病了。”
刘氏面露难色,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话到嘴边打了结,她无奈的摇摇头,这才道:“强子,你娘可能因为你爹的事脑子有些不记事,以后你要多照顾着她,有什么需要只管来找婶子。”
小强子愣愣的听,他还反映不过来什么叫不记事了,记忆中母亲总是爱梳妆,喜欢干干净净的示人,即便是在田里忙回来,也不会像别人那般泥泞,如今的母亲,难道连梳妆都不记得了吗?
刘氏见小强子愣着,又道:“你也别多想,总之我和你叔会帮你的。”
“喂,你们还要叙旧到什么时候?”华凡站在一旁看了许久,他看看天色终于忍无可忍的打断道。
刘氏这才注意到右侧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人,衣衫整齐,脑门锃亮,皮肤不似风吹日晒的村里人,又不似达官贵人那般的昂头挺胸,她看了半响随即道:“这位是?”
“我是彭府的华管家,今日特意前来是受了我家少爷的吩咐,将你的夫婿刘木匠安全送到家。”说完,华凡身子一挪,露出身后担架上的刘木匠。
刘氏顾不得回话,一双眼直愣愣的看着躺在担架上的丈夫,多日不见,怎地如今面色这样苍白,他趴在那里静静不动,和死了一般,额前的碎发可以看出几日未梳洗,随着清浅的呼吸上下起伏。
刘氏僵在原地,她拍拍怀里的宝春,声音哽咽的道:“春儿,那是你爹吗?”
宝春的哭声渐渐小了,她抬起头,撞上母亲询问的真切眼神,其实刘氏是明白的,只是她潜意识的逼迫自己不要相信,她似乎在等宝春给她一个答案,一个不是那么残忍的答案。
宝春擦干泪痕,跪倒在刘氏面前,她抬起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深沉,“娘,是我害了爹。”
“不!是我是我!”小强子也跟着跪了下来。
刘氏微微抬头,阳光刺痛了她欲哭无泪的眼,只不过刚入秋,为何天气便这样冷,她嘴角带着笑,虽是农妇却有几分内蕴的气质,她擦过两个孩子,径直走到华凡面前道:“谢谢华管家送我夫婿回来,只是恕我多一句嘴,我夫婿这是怎么了?”
“残了。”华凡冷冷的答,眼神笃定,他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显得苍白,事情已经如此,难道答的漂亮就会减轻痛苦吗?还是要将一句本是事实的话装点的更加虚伪。
日头还未落,秋日的高空清澈透蓝,华凡极少仰望天空,他突然发现原来彭府看向天空的时候只有那么一丁点,而这里,仰望出去竟是如此摄人心魄的宽广,终于,在他车帘放下的瞬间,哭喊声四起,他不知道能做什么,更不知道如何说道别,只希望他刚才留在担架上的银两可以为这个家带去一点安慰,就算是为少爷,他也应该这样做吧。
秋天,就这样来了。
第四十八章 撒泼
转眼秋色已浓,落叶纷纷,南飞的大雁排成队伍整齐的悄然飞去,彭家大院的荷花池也呈现了颓废之色,若说夏色迤逦,秋色也自有一番风味,只是彭家的丧事刚过,整个大院也在这秋风中显得萧瑟了不少,黑色的帷帐随处可见,下人们似乎也变的更加小心谨慎。
彭家灵堂之内纤尘未染,室内光线暗淡,烛火微微而亮,将灵堂正中的彭家牌位照的火热。三十八个牌位,很多名字在彭于谦的眼中都已成为过去,唯独新添加上去的彭鼎,让他每每看到都会觉得难过。
手中拿着第三十九个牌位,彭于谦细细抚摸着上面的字体,眼里却带着冰凉和冷漠,他双眸低垂,嘴角却是难掩的苦涩,喃喃自语道:“彭嘉洛,便宜你了。”
彭于谦将手中的牌位放在爷爷彭鼎的身边,放下的那一瞬,他哽咽在喉头的话突然变的索然无味,沙哑的声音响起,少年眼波荡漾:“阿爷,那个人其实早就死了,我撤了寻他的人,不是因为我不想再找他了,其实我比谁都想找到他,想亲口问问他为何当年会抛下我,知道他死了,我以为自己会开心,可是我没有……其实很早我就想告诉你不用再等他了,可是我知道你为了等他回来拼命的留着最后这口气,谦儿的生命里少了太多东西,所以我狠心的宁愿看你被病痛折磨,也要强行的留下你,有时候我也在想是不是我错了。”
“阿爷,其实我从来没告诉过你,我讨厌彭家的一切,我不喜欢这些生意,我也不喜欢看账本,我其实更喜欢呆在您的身边听您给我讲故事,讲外边的世界。其实很早之前我就不恨了,只是我不知道心里在别扭什么,我多希望自己会像别人一样表达自己的情感,会大声哭大声笑,您教我不喜怒于色真的好辛苦,可是您说这都是彭家的责任,曾几何时,我甚至想,父亲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受不了这些才会离开,而并非因为那个女人,您说我和父亲那样像,所以我很怕自己会和他一样,我不想成为他那样的人,因为我不想给别人伤害。”
“阿爷,您一定会笑我吧,我用了最愚蠢的方式想要留下那个孩子,我也用最残忍的方式伤害了她,我只是想找个人陪我说说话,无关身份,无关地位,我只是太寂寞了,也太蠢了,我从来都不是那个最聪明的孩子,如果当初我听您的话不再较劲,也许所有的所有都不会发生吧,阿爷……您会不会有一点怪我。”
空荡荡的灵堂,彭于谦自顾自的说着话,有些话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说,他以为他足够坚强,足够强大到顶天立地,但是所谓的坚强无非是掩饰,所谓的强大也无非是伪装,失去,对任何人来说都是疼痛的,是这一生的缺憾。
华凡站在门口多时了,他看着这个孩子长大,深知小小年纪的他扛起整个担子的艰难,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何少年事后什么都没有追究,或许是真的太累了,害怕真相过后,又是新的伤害。
华凡想的出神,全然没发现对面锐利的眼神,四目相对间,华凡有片刻的尴尬,想解释却不知道说什么,僵持下倒是彭于谦先开口了:“华管家,什么事?”
华凡轻咳了下,低头回道:“回少爷,段家小姐吵着要见你,下人们劝了很多回说您不见客,她便气恼的打人砸东西,少爷也不见客多日了,要不……”华凡不敢替主子拿主意,话说半句,抬眼偷看着彭于谦的脸色,等待答案。
彭于谦沉默半响,眼里却是深沉的暗涌,他仰头看了看天空,秋高气爽,艳阳高照,金色的光在他的白衣之上泛着潮水的光泽,半响他悠悠道:“告诉她我一会便出来。”
——
回廊之上,红衣女子霸道的要通过面前的人墙,她眺望远方,走过这条回廊,再过一个圆形拱门便可进入到彭于谦的住处了,她冷眼看着面前干巴巴掉眼泪的丫鬟们,轻笑道:“还不滚开!”
彭府谁不知道这个混世魔王,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便对她十分纵容,也发了话段婉欣可以在彭府随意走动,可是毕竟如今彭府的主子还是彭于谦,彭于谦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打搅,一个要进去,一个死活不出来,这可让下人们伤透了脑筋,这段婉欣可不是省油的灯,不仅是个练家子,脾气还不好,精力又十分旺盛,几乎天天来彭家大呼小叫,之前还有华管家撑着,如今华管家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可苦了这些在彭于谦身边伺候的丫鬟们。
“再不滚开,我让少爷把你们统统卖到青楼去!”段婉欣再次发挥了未来女主人身份的架子,怒吼道。
面前的丫鬟们本就心惊,如此一听更是心里恐慌,胆小的已经流着泪退到了一边,见有人主动退出,其他人也跟着退了下去,刚才还叠起来的人墙不到一会功夫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段婉欣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孩,身量高高,样貌却显得老成,只是浓眉大眼的颇有几分灵气,段婉欣冷哼道:“你还要拦着我吗?”
女孩正是前几日刚被调到彭于谦身边伺候的丫头春儿,虽然自己莫名其妙取代了多年伺候主子的茹儿姐姐,但是小丫头倒也尽心恭谦,很快便对自己的新工作上了手,彭于谦也会当着其他下人的面偶尔夸赞她聪慧,在彭于谦身边,这个丫头俨然成了大家心里羡慕的对象。
女孩粉衣在身,皮肤偏黑,难免将那粉色穿的俗气了些,女孩面带惧怕,腿也跟着颤抖,只见她丝毫不动的张开手臂,声音像被风吹散了,断断续续的道:“少爷……少爷说……不许外人打搅。”
“倒是个忠心的丫头。”段婉欣随即鼓起掌来,段婉欣的样子让女孩一愣,狐疑间她弱弱的回了句:“多谢段小姐夸奖。”
“啪!”只听一声响亮的巴掌声,众人惊愕的倒吸一口凉气,纷纷低下头不敢看被打女孩的脸。
下手极狠,只是一下女孩脸上便出现五个血印,皮肤虽黑,半张脸却也瞬间红肿了起来,女孩捂着脸,泪水却强忍着不落下,她迟疑着甚至想到了退缩,可是片刻后,她缩回来的手臂再次撑了起来,低声道:“段小姐……还是……还是请回吧,少爷说了不见客。”
众人再次倒吸一口凉气,她们想不明白为何这个女孩如此执着,做下人已经够苦了,难道还要和未来的女主人为敌吗?
“啪!”果然不负众望,段婉欣随即又是一巴掌,这次比上次更狠,打的众人的耳膜都跟着颤了颤。
“啪!”还未等女孩说什么,段婉欣已经再次伸出了魔掌。
“啪!”
“啪!”
惩罚的响声那么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