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沉鱼没有回房,在一处视野开阔的草丘处见的韦明德。少年还是黑衣,从浓重夜色中闪身出来拜倒:“殿下找我?”
“韦校尉,你原先是跟七殿下的人?”纪沉鱼指尖捻着一茎青草,柔柔的在手中把玩。
韦明德诧异抬头:“是。”
“再后来,七殿下把你指给了我,你说过,你会忠心。”纪沉鱼又捏了捏青草尖,似乎捏的是七殿下的心尖子肉。
韦明德愣住,彻底明白不过来:“是,”答得有些迟疑。
“我让你办的事,只要无关于国体,你只对本公主忠心?”纪沉鱼黑压压的呲着牙,一字一句地道:“听明白了没有?”
星光细碎,在她眸中聚汇。韦明德结结巴巴,老实少年只吭吭几声,就轻松了,还有些讨好:“那是当然,无关于国体的事,在七殿下和殿下之间,我只忠于公主殿下您!”他嘻嘻而笑,很像粘人哈巴狗。
“阿谀奉承之徒。”公主还不领情,计较的下个评论:“对你还要解释清楚你才肯忠心。”她小性子发作,这小性子是少女情怀中珍珠般的点缀,对老实少年可以发作,在许王面前还不敢表露,生怕一个闪失,反而被他利用让他误会。
此时纪沉鱼火山爆发,轻软如丝的嗓音,却怒目如夜色中最暗沉的星星:“几时七殿下招招手,你就又跑回去了。”
韦明德哭笑不得,张了张嘴:“我,”飞雪溅玉般扑入公主的薄怒,心中电光火石一闪,如萤火虫只亮那么一个,于黑暗笼罩的大地上,只这么一点星星火,转眼就燎原。他立即明白,转瞬清楚。公主是在使性子,换一种说法,自己是她最可以信任的人。他小心翼翼的解释:“并不是这样,”再侧耳听公主勃然怒:“分明就是,”再就无赖了:“你不是哪一个是的?”
她也知自己不对,笑意渐上来,虽然几丝,在韦明德眼里却浓得化不开,他忙道:“公主说我是,我当然是,不过,”他笑逐颜开。
纪沉鱼菀尔:“不过什么?”
“其实我是公主殿下一召唤,就从七殿下身边过来。”韦明德咧开嘴笑,并用力点着头:“我是这样的人。”
银铃笑声扑珠碎玉般迎面来,纪沉鱼格格痛快地笑了几声,抿紧嘴唇放软嗓音:“为我去查曹国公施泽,我要知道他家里有什么人,娶的什么人,又嫁的什么人,”
“曹国公施泽,有一正两侧三个夫人,生下来九个孩子只活下来四个,长子施遇春是七殿下身边幕僚,”
纪沉鱼小小愕然一下,韦明德再道:“次子施逢春在大理寺,两个女儿,一个数年前入宫中,得封夫人一职,一个远嫁云南,路途遥远再没有回来。”
少年仰起的面庞上有一丝残忍,仿佛想起远古的酷寒下,那最冰冷的一处。
石榴红艳在头顶上,如高歌如吹冲锋声。纪沉鱼心疼的看着少年,柔声道:“这也是你的仇人?”
不然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却引出少年一段伤心事。
韦明德抹去面上的痛恨,黑眸满溢着幽深的关切:“不要担心我,曹国公当年就是曹国公,他不是对祖父主使的人,只是落井下石!他的旧部和**水的旧部,有一多半儿是祖父当年麾下的人。”
“那殿下为什么不直接用你,而?”纪沉鱼深思着。韦明德解了她的疑惑:“殿下对我说过,是我不愿。公主,”他急切喊了一声:“我愿意当你的护卫,就算我他日手握雄兵,也是我自己一兵一卒挣来,不是依赖家人。再说现在,”他不好意思了:“别人当您护卫,我不放心。”
公主殿下拖长嗓音调侃他:“是啊,当年你把我追得苦。”韦明德嘻嘻:“殿下骂我,说是我追瘦了的。”
“休提他!”纪沉鱼现在对七殿下十分之不爽,让人作事半点儿利息也没有。比如说:“小鱼儿,干上两年,你就可以走人了,”打工还有个休息天吧?
韦明德明白的转移话题:“数十年祖父不在,这些人早被曹国公和**水笼络,只有江家的人自己不接,这也罢了。”
“好吧好吧,殿下总是有理的。”纪沉鱼十分之无奈,眼角扫扫黑衣少年,含笑道:“你起来吧,跪了这一时。”韦明德红了脸,他跪在这里,面颊更近的贴近那衣裙,有风吹过,滑滑的衣料,带来心中一动。每一回动,就无比畅美难言。还有鼻端,更近的嗅着衣香,压过玫瑰压过蔷薇,压过星空下所有的花。
他磨蹭着起身,以为是送纪沉鱼回房,不想她悄声又问:“那施夫人在宫中如何?”韦明德一愣,神色就有些奇怪。纪沉鱼微红面庞:“怎么了?”
“您倒不知道吗?”韦明德奇怪地道:“在您回来前一个月里,宫中起争斗,施夫人牵扯其中,在陛下面前说了一句,新人在,旧人当哭,陛下大怒,把她发往冷宫之中,永不许出来。”纪沉鱼结结实实地愣住。
少年还在絮叨:“曹国公夫人在宫门外跪了一整天,也没有让陛下收回成命,说起来他们家气运也到了,两个儿子,一个跟着七殿下,偏偏曹国公和七殿下并不和契,次子虽然在大理寺,听说也受挤兑……”
“心真是狠呐!”走在他前面的人迸出来这样一句。韦明德展颜笑:“这也不怪陛下心狠,后来施夫人宫中起出来数人的八字……。”
下面的话,纪沉鱼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她满心里只有鄙视,这个狠心的人!
许王守礼在书案后,无缘无故打了一个喷嚏。
夜如温润的玉,高挂着明月光辉灿烂。草丛中青草香,还有走动的巡视的人。几弯树,看似摇曳美风姿,但暗影处却有黝黑尖头,直直对着墙角等外来处。
离此不远,是纪沉鱼睡的正房。竹帘子里喷出鲜花香,再无别人走动,显然主人安眠中。
风中,忽然起了异样。一道凌空而来的身影,似割破黑幕的利刃,划到墙头上,伏下不动。
他极能忍耐,身子贴着屋瓦平平如多出来的暗影。有风吹过,他的衣衫都紧贴平伏,不见如绿草摇动。
走过上夜的人,走过几声虫鸣,走过三五只自落的桐花时,他动了!
不动则已,动则如无尾流星。一道闪电般的先落入草丛下,这才警惕的抬起头。这一抬头他愣住!
离自己左颊三寸处,四五支攒头的铁箭头,带着地狱的沉静气息,一声不响的对着他。箭头上还有泥土痕迹,而据他没有听到来看,是缓慢从地中升起。如草抽枝,叶生绿,自然而来才不为人发觉。
这一关注,就又看到右颊处。果然,几株青草不易觉察地以生长之姿悄悄移开,地上,先有黝黑尖厉出来,再慢慢地长,慢慢地出来,又是几支铁箭头。
这情形十分诡异,铁器本不长眼睛,此时却似通灵一般,尖处只对着来人,月光在上面凝出银魄,闪动溜滑在流线处,带着惊心动魄,和危险万分!
来的人不敢乱动,他怕自己一动,身下就是强弓开合处。又太凝视箭头出来,没有看到头顶上几片乌云下,一张巨网无声无息展开。像暗生的雾魅,又如丝雨未落时,先结成网,不疾不徐湿春衣。
而来人,还在全神贯注的盯着那箭头,仿佛是天下最好看的杂耍,盯着津津有味。
明月,忽然跳出云层,忽然放大光明,忽然在地上映出网格纹。
而发网的人也不能再等,呼啸着密布下来,一刹那间,天上没有乌云,地下乌云突出。网闪得极快极旋转,带着天上明月也似摇了几摇,月光不稳地扫到树上,又扫到草丛中。
“当!”一声脆响,
而那个人不见了!
危险时刻,他并出二指一拔,手没有碰到任何东西,但泥地里箭头飞啸起来,呼呼生风直奔巨网,正中最中心深旋处,巨网合上,发出重重地一声。
两边有人骂了一句什么,无边身影幽处生出,如春潮泛滥,波涛化为点点细水,拍打上岸边石头后,才重又汇聚。
树下,花后,甚至草皮中,还有人源源不断出来。这方寸之地并不大,被他们堵得再没有站的地方,而半空中跃起的那个人,是气滞最怯的时候,身子一沉,往下坠落!
下面齐唰唰刀剑弓箭,笔直对着他!
不远处,几个人快步走来。许王没有走到地方,先皱眉:“要活的!”嗓音虽轻,也惊动脚尖点在刀剑尖上的那个人。骤然回身,见一个身影轻烟般淡,流云般清,骨格疏清立于保护之中,他仰起头不再走,双眸炯炯有神,眸光如最明的星星,又挟带世上最重的严厉。在那里站着,有警惕,又带着轻描淡写,似看囊中物。
千钧一发间,他还有余暇打量许王。而许王也看清了他。
高额广目,相貌堂堂。许王吃了一惊,这是杜莽客?他清醒了!他于没想到时马上明白,小鱼儿留着话没有说。难怪,一路之上可见他的踪迹,却从来追捕不到。
这个人自己还能清醒?许王更想活捉他!手势如凤舞,轻飘飘的抬起来。而这个时候,杜莽客落在地上,刀剑闪开,巨网待上时,他用力往前一冲,血光四溅,自己把自己送到刀剑上!
拿刀剑的人没有想到他自投罗网,还没有发觉,就手上一重,再又一轻,是杜莽客反手退走!
身后因他受伤,已多了一小块空间。没有人想到他会自己冲上去,后面的人难免心理上松懈一下,往后退一步,候着人来锁拿时,杜莽客人退到面前。
脚尖一点,一飞冲天!
“射!”许王见留下无望,唇间迸出一个字。
火箭,照亮了天和地。像散发最美丽的烟花,又欲要与星星夺辉。一排在上,一排在下,还有无数支火龙狂舞,打着圈儿的围上来。地下弓箭手密密麻麻,不喘气的接连不断。火光中,只见他们凝眉凝神,眸子里只有箭,心中也只有箭。
“多谢指路!”杜莽客大喝一声,如雷霆万钧,如闪电齐鸣,如江海倒灌炸堤,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