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明德倒尴尬了,卷轴在手中犹豫几下,才放到那雪白的手掌上,又低声道:“您一个人看。”再添上一句:“可以给殿下看。”
他透着古怪的神情,让看出来的纪沉鱼手心沉了沉,让房中的染雪出去,再凝神对着卷轴看过,才慢慢展开来。
一面展,一面看韦明德的神色。见他又是担心,又是忧愁,又是紧张。纪沉鱼实在看不惯他的忧郁,故意开个玩笑:“你的心上人?”
韦明德腾的红了脸。
“好吧,我自己来看。”
卷轴终于打开,一寸一寸出来,先是雪白泥地上老梅清奇,再就是一个人的衣角,往上看,玉佩上字虽然小,也看出来是许王常用的那一块。纪沉鱼索性一下子拉开,整个画面跃然纸上。
云空清冷,却有一行远雁。老梅夺妍,斜次里枝节如螭。而梅下的那个人,双眸有神,虽在纸上,气宇华盖迥异常人。眉目,全画得肖似本人。
一看,就是熟悉本人的一个人所画。
韦明德不错眼睛盯着,作好纪沉鱼落泪他就哄的准备。不想那杏眼转了又转,把画从上看到下面,忽然扑哧一笑,把画胡乱卷卷还给韦明德,笑语嫣然:“这是殿下的,你应该给他。”
“我,可这是别人画的!”韦明德按捺不住地叫起来。他嗓音过高,染雪在外面往里看了看,见无动静,又对着外面花发呆。
纪沉鱼笑意盈盈:“就是画的是他,你才给他。”等上一等,不过一闪念间,忽然又道:“你放这里,还是我给他吧。”
“对对,公主给殿下最好!”韦明德松了一口气,把画双手放到纪沉鱼身边的紫檀高几上,松手时,又小心推了一把,确定不会掉,才战战兢兢放下手。
纪沉鱼只想笑:“韦明德,”
“在。”
“你放宽心,”纪沉鱼含笑道:“殿下心里已经没有了她。”韦明德没有想到是这句话出来,骤然间心花怒放。他以为是许王和公主殿下有过私房话,心里一宽,这才明白自己对不住殿下,很想解释,又不知道什么话为最妥当,急切间喃喃道:“我,不是担心,啊,不,我是担心。”他急出一头汗水,胡乱用袖子擦拭过,把昨天看到的说出来。
纪沉鱼莞尔:“不妨事,七殿下和施夫人本来是有情,”
韦明德惊呼一声,身子摇晃几下:“施夫人?”他潜意识里猜来猜去,只不愿意是施夫人。要是施夫人,有许多的麻烦处。光施夫人是当今国君的夫人就挺麻烦。他面如死灰,发现自己办错了事情。这件事,是他挖掘出来,曹国公现今保留那些东西,肯定是要和殿下打擂台。
他摇摇晃晃,不知道怎么别了纪沉鱼出来,过来一个随从问他:“今天晚上的口令是什么?”他才想起来还没有问许王,本来一早应该见许王,问过当天的口令,他定定心:“我去问殿下怎么吩咐。”
在书房门口,和一个容长脸儿高个头儿的青年险些碰在一处。施遇春侧开身子瞪了他一眼:“小心。”韦明德转过面庞不想理他,才要走,后面又传来一句:“你告的是哪些人?”施遇春和韦明德原本就是不认识,有他那张莫明投到大理寺的状子,也清楚不少。
韦明德绷紧脸,目光灼灼:“告应该告的人!”一甩袖子进去了。
施遇春忍忍气回家去。才一进门,就见到母亲曹国公夫人的丫头过来:“夫人请大公子快去。”施遇春见她面色慌张,问了一句:“出了什么事?”丫头只是不安:“来了好些人,夫人请公子一回来就去。”
施遇春不敢再耽误,匆匆忙忙地来到母亲房中,见果然人不少。二弟也在,还有几个当官的亲戚也在,另外还有**水的二公子江公绰。
大家都面色异常,有些人涨红了脸有些激动,有些人则过于冷静,面色近苍白,曹国公夫人面有泪痕,一见长子过来,重新又掉下来泪:“你可回来了。”施遇春扶住她,一连声地问:“怎么了?”
“他们都等着你,你们说话吧。”曹国公夫人站起来,对长子深深凝视,拍拍他的手:“你要以家为重!”
这句莫明的话说得施遇春摸不着头脑,对着母亲身影看她进去,才问二弟施逢春:“你不在衙门里,仔细大人们问起来怎么办?”施逢春先站起来让他坐下,才道:“大人们都忧心忡忡,我说回家来今天告个假,并没有人要管。”
施遇春更纳闷:“出了什么大事?”
“还不大吗?”江公绰阴阳怪气:“韦家的后人在喊冤,万一他平了反,他成了好人,那谁是混蛋?”
施遇春一听就有回话,针锋相对的道:“他要找的是当年的旧对头,我父亲可没有出首告过韦家,后来收编拆开韦家的人,也是请过圣命的,你着急,不过是想为江将军喊冤!”又认为江公绰贪得无厌:“江将军定下来谋逆,江家没有连带,也算是陛下的大恩典,你还在朝中,你只要把当年的旧事往江将军身上一推,还有你什么事?”
江公绰人是跳脱有些不着调,但今天他顶上真,手指尖一指自己鼻子:“哦,照你这么说,我当堂把罪名往父亲身上一推,我没什么事了,不过我就成了混蛋了。”再一寻思**水老大人:“也挺混蛋的!家里争什么从来没有我的份,现在我三叔当家,我大哥不在,对了,让我三叔去大理寺对景!”
施氏兄弟同时一笑,施逢春正色对大哥道:“韦家的事是几十年前的旧案,就算平了冤枉,也不能算一件大事。大人们在乎的,是其后面是公主。大哥,”他沉声道:“公主名声一天比一天响,这后面谁最得益,得益后,又谁会倒霉?”
他用自己的眼睛传递着信息,施家,江家……还有均王和昭王两位殿下……。而施遇春只看到一个人,他低声道:“陛下!”
满室震惊!
第一个跳起来的是江公绰,他欢天喜地:“对对,当年真正的主使人,其实是陛下。”他一跳有多高:“好喽,让公主去威风去吧,她把持朝政,最后得罪的将是陛下。”对于这人半疯子,施遇春忍无可忍:“就得罪又如何,那是安陵的公主!”
他牙缝里迸出来的话,让江公绰安静下来,不过他眨眼间就坐不住,起身抬腿:“我还是走吧,反正这信我是说到了,不要以为光是对着江家来的。”
江公绰出门就来见均王,均王正等他回信,见他有了不慌不忙的神色,还以为有了什么好计:“你们商量的什么?”
“到那一天,公主肯定会出来,她一定会为韦家撑腰,韦家的小子现在不是她的护卫,她怎么撑呢,肯定会说她胸怀宽广,韦家这事就算了,让她去说,等她说过,您就去问陛下,当年这事,难道陛下不在其中!”江公绰说过,均王气得脸色发青,去问那个糊涂昏晕的父王,他只知道喝酒和女人!
但是江公绰说出来的场景,让均王有了一个主意。他沉静的夸了江公绰几句让他走,看着他的背影不见时,均王开始咆哮:“小乔呢,几天又没消息了,去挖地三尺,把他找出来!”骂的一干人抱头鼠窜,均王冷笑一下,脚尖在地面上轻跺了一下,墙壁上,无声无息的滑出来一个门,中间有暗道下去。
最下面是一间幽室,有几有床,坐着一个目光呆呆的人。他面容和江公绰有几分相似,但比他更年长些。
见均王下来,他一动不动,嘶哑着嗓子道:“外面怎么样?”
“和你想的一样,那位公主将会大做文章!”均王袖子卷起,手肘下亮出一把剑,开了鞘,明光四闪灿或群星。
眸子紧盯住坐着的男子:“江大公子,你要的东西!”
而施家,众人皆散去,只有施遇春和施逢春兄弟。施逢春是才耳语的倾斜身子,施遇春是惊得直了眼睛,转过来就问弟弟:“还留着那些东西,怎么我不知道!”
“父亲说不要告诉你!”施逢春干咽一下唾沫:“昨夜有人进府里来,拿走了几样,上面件件都有许王府的表记。”他垂一下眼眸:“大哥是不是和许王殿下通声气,免得有什么闹出来不好办。”
施遇春眨眼就明白,冷笑一下道:“二弟,你还是实说了吧,这些花样不必在我面前玩。”他冷若冰霜:“当年是小妹一力举荐我去七殿下那里,而当时六殿下和昭王殿下都和父亲有些矛盾,为牵制我才去的,如今你拿我当外人看!”
“不是拿你当外人看,是这件事怎么处置?”施逢春倒不否认。
施遇春责问道:“这些东西是有意让人拿走的是不是?好指着这件事和七殿下谈条件。”他嘟囔着,忽然就没了脾气:“倒也是个好主意!”
“他绑得住公主,我们就绑得住他!”这是施逢春斩钉截铁的一句话。
施遇春从家里出来,身后“曹国公府”四个字匾额闪着光泽,还如新的一般。上了马,他肃然对匾额起敬,也默默起了一个誓言,决不能让它倒下!
他几乎不加犹豫也不假思索的来见许王,以他来看,昨天的事不是许王的手笔。如果是许王让人做的,就不是只拿几件走,打草惊蛇这般简单。
在书房台阶下,施遇春却了步。台阶上,碧红香软,只能是公主的侍女。再询问的对小厮们点个头,小厮们对他摇摇头,公主殿下在!
有了家里说过的一番话,让施遇春对公主本人有了迫不及待的打量。他熟门熟路走到后院,在微高一处站住,几处树叶间隙中,又是夏天窗户开着,隐约可以看到房内。
书案前,许王站着,微微俯身面有笑容,旁边一个螺髻高挽的人,笑靥如花,手中展开一个画轴。
画上人,和身边的人比一比,似乎一点儿没走样。
许王轻笑:“你画的?”
纪沉鱼仰起头笑:“我画的,你看我叫梅花吗?”
“我说你这笨蛋,心里从来没有我,也画不出来。”许王还能调侃。
纪沉鱼嫣然:“你也看出来这画的人心中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