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步走来。
“韦老大人,”许王对着他附耳,丝毫不担心他手中尖刀伤人。他低低地道:“不灭安陵,我誓不为人!”
就是给韦公朴当头一棒喝,他也不会这么惊奇。他半天才反应过来,嘴里“哦哦哦”几声说过,如绝处逢生的人初见去路,不顾尊卑,一把抓住许王的衣衫,也不知道是衣襟还是衣角,反正暖暖的捏紧在手心里,迫不及待地盯着他:“再说一遍!”
“韦老大人,你得体谅我的心呐,我不得不这样做!”许王再一次对他低语,韦公朴瞬间明白了,他马上明白了。
房里充满了他的大笑声:“哈哈哈哈哈……”又狂又傲的笑声,刚才的纪沉鱼根本比不上。
总算,等到了这一天!
天,不绝人!
☆、第六十四章,寸步不离
一切都在不言中。
这位殿下,是有战功赫赫的名声。曾经一度里,是韦公朴最为关注的人。
这位殿下,被一天三道圣旨追回,退兵三百里,难道他心里没有恨?
这位殿下,生不逢时,有一个懦弱的父亲。却比自己幸运,他懂得机变。
韦公朴狂笑中,脑子里乱来乱去全是过往影像。
抄家人的铁甲,讽刺的话语,路上的饥寒……。笑声止住,他对着许王跪下,伏地大哭!
由狂笑到大哭,让人想到韦公朴的一生遭遇,忍不住也要落泪。
许王含泪双手来扶他,韦公朴泪眼婆娑仰起面庞,见到殿下的头发上,面颊上,甚至下巴上,还有一些白花花,褐点点的饭粒。
白花花的,是米的本色。褐点点,是染了菜汁。
韦公朴慌乱起来,想到自己的大逆不道动作,一手伏地,一手举袖子给许王殿下擦拭,惊恐万状地道:“罪官有罪,惊吓到侧妃娘娘,惊吓到殿下,”
“老大人,你在我眼中,是英雄。”许王深情地扶他起来,这个时候全然不顾自己饭粒挂身的形象。
韦公朴却不他,茫然对着外面寻找,喃喃不安:“侧妃娘娘……。”是赔礼,还是要见到纪侧妃安好才放心,他没有说下去。
许王回身一,廊下空冷,只有自己的小厮们在。他愣了一下:“侧妃呢?”
“染雪和侧妃娘娘去寻热水梳洗。”加财回了这样一句,许王忍不住一笑,韦公朴手忙脚乱吩咐儿媳:“快去烧热水,再……”
对着桌子上的糙米饭,咸菜汁,韦公朴惶恐不安:“殿下用过晚饭没有?”许王同时想起来,纪沉鱼也没有用晚饭。
他早把韦家的饭菜在眼里,自己是来相见韦老大人,又没有带上吃的,小鱼儿,怎么吃得下这样的饭菜。
“你不必安排,老大人,请您先用饭,我去纪侧妃。”许王拔腿出来,心中比来时松下来许多。
韦大人的心迹明了,余下的话可以缓一步说。外面月落寂静,韦家院子空大,他无端的有些担心。
虽然有染雪跟着,必竟是两个女人。
月光照着池水,纪沉鱼在水边。她们也不知道哪里有热水,就先寻水源。染雪用手试过水很凉,还有碎冰浮在水里,对着几处房间过,还是道:“我去烧热水,这水太凉,您千万不要下手。”
“你去吧,我只照一照。”纪沉鱼一头一脸的起鸡皮疙瘩,饭粒带来的,还有火辣辣的疼痛。她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破相。
没有镜子,见到了水,哪里舍得不照。
染雪一间一间去找厨房,纪沉鱼把面庞对着水照过去,月下水光半浊,勉强能得清楚脸上的饭粒。
她努力的半弯身子,伸长头颈,想要再得清楚些,身后传来一声笑哼。回身一,许王负手含笑而来,北风吹动他的衣角,似白鹤引衣。
他形容说不出来的潇洒,如朱门秀阁开,走出绝世风华。笑容中收满月色,独溢在天地中,
纪沉鱼呆住!
见过英俊过人的,没有见过这么清爽的俊朗,鼻子眼睛眉毛,全如水墨画笔疏离而来,唯有那唇,红得一点正中人心。
忽然,纪沉鱼就想到自己吻过他。在这种时候起色心,纪沉鱼平生第一回。
正在心里暗骂自己,许王笑着一惊:“哎呀,不好!”
“怎么了?”纪沉鱼慌里慌张摸自己的脸,又取下几个饭粒来,沮丧上来:“我……。”
许王一本正经地摇头:“原本以为你破相了,现在来,还好还好。”
地上有碎冰,纪沉鱼捡起一块就扔过来。许王侧身让过,面上笑容依就。纪沉鱼再捡一块扔过来,不解气,再捡再扔。
直到手边再无碎冰,气呼呼犹不甘心,在草根上,雪地上,到处寻找着可扔之物。
许王张开手臂:“把你的人扔过来,”
纪沉鱼呼呼的冲了过来,小拳头早就握得铁紧,冲在最前面。
许王转身就跑,边跑边道:“来不用吃晚饭,一身是力气。”
正怒气勃发的纪沉鱼一下子泄了气,顿觉浑身无力,肚子咕咕乱叫,双手捧着小腹,极不雅观的慢下来。
接下来还要等,许王殿下和韦公朴在里面长谈。染雪送来热水,纪沉鱼洗过手脸,又喝了几大口才算好些。
韦家两个儿媳送上简陋的饭菜,只有一小碗饭,一碗咸菜。纪沉鱼不忍心吃,她知道这是韦家人仅有的东西。推说吃不下去,随便她们当自己娇气也罢。
院子里的月亮,渐在雪夜中明亮。黄黄的,好似一块大饼。纪沉鱼满是馋涎地望着,把它想像成鸡鸭鱼肉。
房门被轻轻敲响,韦明德走进来。少年不敢抬眼,对着地上走过来,伏身大礼跪下。善解人意的纪侧妃又回来,她侧身让开,柔声道:“我不怪你,换成是我,也会那么做!”
那一声怒吼:“我要杀了你!”
带着少年的愤怒,带着少年对家人的疼爱,还在耳边。
韦明德叩了三个头,低声道:“您是我韦家的大恩人!”默然起身,不声不响退出去。在外面尽力回想侧妃的模样,那面庞儿,多么动人,那语声,有如自己的亲姐姐一般,总是带着关切和叮咛。
这一时,少年对许王殿下很是眼红,殿下是有福气的人。
好在许王殿下并没有谈太久,韦公朴送他出来时,眼睛红红的,像是一直在老泪纵横。他送许王到大门外,着他上了马,忽然长拜于地,一言不发,却带着悲壮。
他一生的清白,一生的抱负,一生的荣辱……。全在这一拜中。
回来的路上,许王没有说一句话,到客栈前下马时,才微微叹了口气,对正从马上爬下来的纪沉鱼道:“给你记一大功!”
纪沉鱼还在生气,尽力地回他一个大白眼儿,丢下马缰也不管他,径直先进去。
许王笑得要跌脚:“快些收拾清爽出来吃饭。”
无人理他。
许王先洗出来,他把头发也洗了,随意拧了拧干,披散在肩膀上,来纪沉鱼。离花开了门,抿着嘴儿笑,轻声道:“还在那里。”
里间放着一个大木桶,水汽中露出雪白一个肩头,另一边,许王隐隐心疼,还是有紫带红,肿胀还在。
有饭菜的香气传来,纪沉鱼坐在水里吃得正香。感觉到身后不一样,回头见是许王殿下,纪沉鱼黑了脸,忘了自己一丝不挂在木桶里,举起手里的饭碗就扣过去,许王轻笑一声让开,手中取出一瓶子酒:“你就这样对待客人?再说,”
他带着委屈:“我是来请教你这大谋士,你让我答应你什么事!”
白玉壁上起了暇点,只让人更流连不舍。纪沉鱼瞪直眼,他的委屈?那寻常不是微笑,就是轻笑,再就是坏笑的脸上多了委屈,成为难得一见的千年大美景。
嗯?纪沉鱼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手一指外面:“出去等!”
“好哈好哈,”许王乖乖出去。在外面桌子上摆开酒,让染雪取来菜,自己以手支肘,斜对房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纪沉鱼出来,一眼就出来许王脸上的色迷迷。她差一点儿跌破眼睛。
今天出现的这两种表情,委屈和色迷迷,都不是以往殿下的脸上招牌。这大色人还悠然来了一句:“鱼儿,你猜我在想什么?”
“想您的江山霸业,想您的金戈铁马,想您的……。安陵公主?”纪沉鱼笑弯了眉毛。许王这一次没有不自在,眼光滑溜溜的扫过纪沉鱼的笑眉笑眼,悠然道:“你呀,”拍拍桌子:“为我的美人儿谋士,来对饮一杯。”
琥珀酒,青瓷杯,斟满的酒液浮动着烛光数点,碰在了一处。
纪沉鱼和许王对坐,一下子饮干。
许王并不意外,只是轻问:“很会喝?”
“不,只是人这样喝豪气。”纪沉鱼小小掩饰一下,许王圆了嘴唇:“哦?躲躲藏藏的,可不太像你。”
“殿下自认为很了解我?”纪沉鱼讽刺他,许王笑吟吟:“我这不正在了解,鱼儿,你有如此才华,你的父亲怎么会撑不起一个家?”
纪沉鱼沉下脸:“殿下认为的撑起一个家是指功名利禄吧,我父亲已经很尽力。”许王轻轻一笑:“功名利禄,有什么不好?”
他卸去见人的面具,只有询问的恳切。挥手散去,不仅是防备、架子和身段儿,还有他与生俱来的傲气,皇家人自有的傲气,全卸在酒液中。
纪沉鱼没有回答,她在品这美酒。真是好酒,香而醇厚,入口又不辛辣。青葱似的手指转动着酒杯,纪沉鱼慢慢提出自己的要求:“殿下,世事常变迁,有一天我不能让殿下满意,请殿下不要迁怒我的家人。”
许王愣住!
他是很吃惊!
慢慢的,他弯了眼角,有了笑容,眸子似更犀利,要把这个少女打量清楚,并深深印在心上。原本心上,已经有了她的位置,不过此时更深。
花开总有花落时,这个道理人人知道。可深刻用到的人,并不多。还没有荣宠前,先想到退步时。
许王思绪回到今天晚上,对着韦老大人飞扬跋扈的小鱼儿,不惧不怕,有胆有智。在让人以为她是女金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