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为什么那么好,为什么!”
他与她相处了接近十年,但是对她动心却是在最近几日,以前他从来没有将不经意间的肢体碰触放在心上,看她哭也只觉得不忍。然而现在,他抱着她,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只觉得心一阵阵的抽疼。
“敏敏,你不要哭了……”
“你不要那么好我就不哭了!”
“……我并不好,只是,”他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你这样哭,我心里难受得不行。”
言伤抹了抹眼睛:“那我不哭了,但是你以后也不要那么好了。”
“好……”
两人虽然算是私定了终生,秦止也并没有父母高堂。然而言伤却还是得回家一趟,跟爹娘将自己已有归宿的事情说清楚。
言伤要回去的前一日,正赶上城镇里的一场连开三日的灯会。在她陪他去书院的路上,她愤愤不平。
“先生,我本来就舍不得你……”
“……嗯?”
“现在有三日的灯会,我更舍不得了!”
“……”
你根本就是舍不得灯会吧……
秦止将这些说出来必定会遭到她反驳的话咽进腹中,默默将少女的手抓在了手心。
言伤送他到了书院后便站在书院门口,看着他往里面走。
秦止走到学堂门口,终是忍不住回头望她。天地之间茫茫白色,脸像苹果一样红润的少女还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被自己发现后露出一丝狼狈的神色,然后冲自己用力的挥了挥手,这才转身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一路上还不老实的捡些石块儿来踢着玩……
蓝袍青年看着少女的背影,唇角不知不觉便露出了温柔的笑。
这一晚,秦止带着言伤去了灯会。
人山人海的灯会上,天空到处是火树银花。明明是爱玩爱闹的性子,少女却在今日紧紧抓住秦止的手,一刻也不肯松开。
“我们去猜灯谜?”他看着她闷闷不乐的神色。
“不想去。那些题那么简单,先生闭着眼都能猜到!”
“……我有那么厉害么?”
“我说有就有!”
“……”
“我们去安静的地方呆着吧。先生,我就想跟你安静的呆着……”
“……好。”
于是在好不容易有的热闹的时节,秦止牵着言伤的手,两个人走到一条小河旁坐了下来。
这里是放河灯的地方。除了几个卖河灯的老翁和零零散散过来放灯的游人,十分安静。他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看着天上不时升起的烟花,满足得几乎想叹息。
“先生。”
“嗯?”
“你的手总是这样凉,我走以后你一定要穿得厚一些……”
“……嗯。”
从十多天前开始她便开始每日里念叨,担心——她担心她离开后他会不准时吃饭;担心他衣服破了该怎么办;担心他的衣服脏了谁给他洗;担心天冷了没人给他加衣服、没人会给他送饭、没人在晚上接他回来……
秦止从不反驳她的担心。他对她说,“你若怕我一个人没法活下去,就早些回来。”看着她猛然点头,他只觉得心里酸酸软软,仿佛有什么东西就快要溢出来。
言伤正靠在秦止肩头,嘴角挂着一抹笑容。下一刻,笑容便凝固在嘴边。
“先生。”
“我在。”秦止握紧她的手。
“我想吃糖葫芦。”
“……”秦止无奈看着一脸认真的少女,少女眼睛亮晶晶看着秦止,里面闪着渴求的光芒。叹口气,他轻轻放开她的手,“就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好!”少女用力点头。
秦止脑海里浮现着她亮晶晶的一双眸子,买完糖葫芦便快速走回河边。看着空荡荡的河边,手上的糖葫芦差点拿不住。
“这位老先生,方才和我一起坐在那处的女子,您可看到她去哪儿了?”
“哦,那个丫头……”白发苍苍的老翁指指人群,“方才你刚转身,她便溜进了人堆里。老头子我眼神儿不好,她一挤进去我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糖葫芦悄无声息的掉在了地上。
秦止猛然转身挤进人群里,朝着老翁指的方向一路寻去。
“敏敏!你在哪儿?”
“敏敏,我买到糖葫芦了!你在哪儿?”
“你看!我在这里啊,敏敏!”
喊到喉咙都嘶哑,还是没有找到少女。秦止失魂落魄的往回走到河边,呆呆的站在一棵柳树下望着河水出神。
她怎的这样不听话……
她天性单纯,要是被拍花子的带走了,他要怎么办?
有卖糖葫芦的小贩走过。秦止咬咬牙转身,刚准备沿着繁华的街道再找一次,耳边却传来少女熟悉的声音。
“大叔,这个糖葫芦怎么卖?”
“……敏敏?”秦止嗓音喑哑干涩,眼神直直看着眼前的少女。
“呀!先生,我找你半天呢!”少女一把扑过来将他抱住。温软的身子紧贴在他身上,他终于回过神来。咬牙将少女一把拉开,“你方才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将整条街都找了一遍还是找不到你!我急得没有办法了!”
他竟沿着整条街找她……
言伤本以为他只是会着急,却没想到他会这样的惊慌失措。
然而她却又不能告诉他,她之所以突然不见踪影,是因为在人群中看到了慕容青青。小说中便是在这几日,他将慕容青青的毒引到自己身上,毒发身亡。
她追过去,只是为了确认慕容青青来这里的目的。还好,慕容青青只是经过。
现在只剩给秦止他该有的幸福了。
言伤微微红着眼眶从袖子里掏出一包蜜饯,捧到秦止眼前:“我,我看到有人在卖先生最喜欢的蜜饯,就跑过去了……然后我便被人群带着不知走到了哪里,我一直大声喊着先生的名字,可是我到处都找不到你……”
“……敏敏,你记住。”他的呼吸因生气而微微急促,“以后在外面与我走散,只要在原地等我就可以了。相信我,我一定可以找到你。”
“嗯!”言伤用力点头,流着泪被秦止用力抱进了怀里。
秦止只觉得自己的心在外无依无靠的游荡了一圈,现在终于又落回胸口里。
次日,秦止送言伤到渡口。
她抱着他不肯松手,船家一脸戏谑:“这小姑娘舍不得郎君呢,看看小脸都皱成什么样子了!”一同搭船的人们也笑起来,笑声中秦止的脸红得不像样子。
“敏敏,船要走了。你让我下船吧。”
“我不!放了你就要三月才能再看到你了!”
“……”秦止叹口气,有些歉意的向船家点点头,“对不住……”
看船家善意的哈哈大笑两声,他硬生生将她从怀里挖出来:“敏敏,你看。大家都等着你。”
言伤环顾四周的人,哭得通红的目光又落回他的脸上。吸了吸鼻子,她困难的点点头:“你回去吧先生,我,我自己行的。”
“……嗯。”
船动了。
秦止就那样站在渡口,冬日的寒风将他的蓝袍衣角吹起来。他的背后是初升的太阳,照着大地上盈盈白雪,给他镀上了一圈漂亮的淡色光晕。
“先生!”言伤将手扩到嘴边,冲着他大声道,“你回去吧!我不在的时候,好好照顾自己!”
船已经远了,秦止听不到她在说些什么。他只能向她挥挥手,然后继续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寒风将他的衣袂撩起,放下,撩起,放下……
船消失在茫茫水间。青年还在原地,仿佛已经站成了一幅画。
秦止想,原来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诗经里这句话是真的。
言伤刚离开的一段时间,他每每都会在半夜里醒来,然后看着房顶直到天亮。她明明才走了十天而已,他却觉得好像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他进她的房间将自己做给她的安眠枕头拿了出来。晚上睡不着时,他便抱紧那个枕头,上面残留着她的发香,能让他感觉她还在自己身边。
艰难的挨到了三月,秦止每日里都会仔细整理家里。他想她看到,他是个靠得住的男子。他不只会教书,还会打扫家里,整理杂物。
但是直到三月底,言伤还是没有回来。非但没有回来,本来一个月一封的信也断掉了。
秦止去问城镇里的杜捕头,杜捕头告诉他远处发生山崩,来往驿站已被山上落下的泥流淹没。
秦止只觉得惶惶然起来,整个人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就算计算她的归期,她并不应该遇上山崩,他还是不放心。
四月初二那一日,秦止跟学院其他夫子打好招呼,回家收拾了包裹便急匆匆要出门,却在刚跨出门槛被村口李老翁拉住。
“阿止,你这是要去哪里?你家敏丫头回来啦!在渡口呢!”
“……回来了。”
秦止这一辈子从未感到这样的心跳加速。来不及跟李老翁道声谢,他丢下包裹便跑向渡口。
灵动的脸,踱来踱去不肯停歇下来的手脚,还有黄莺般好听的声音。是她。
距离少女还有几步时,秦止却忽的慢下了脚步。
“……敏敏。”
“先生!”少女眼睛一亮,扑过来冲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先生对不住,我想早些回来结果遇上了山崩,那些人不让我一个人走,一定要等到结伴才能离开山崩的地方……”
“不必说了。”秦止抓住她的手握在手心,缓缓冲她笑,“你回来就好。我们回家。”
“嗯!”
没有人看见青年青年的嘴唇在微微颤抖着,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心跳得有多快。在村里人的眼里,看到的便是蓝袍青年紧紧握住少女的手,带她往家的方向走。神仙眷侣,不过如此。
还好她回来了。
回来就好。
只要她回来,不管先前有过怎样的担忧怎样的寝食不安,都无所谓了。
“先生你看,太阳出来了!”
“嗯。”
他没有告诉她的是:只要你在,天一直都会是晴空万里的。
————拯救二十二岁杯具夫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