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抵是天下父母的通病,总是无意中便忽悠了孩子,许是存了孩子忘性大的侥幸心理,许是捡了撒谎比剖开真相更容易的道理。
小秋雁跪到床沿上,抱着小夏亲了一口,脆生生地道:“娘亲你真厉害!”
能赚钱,能照顾她,还能与世子妃替要求回家看爹爹,谁都没她娘亲厉害!
小夏捏了把冷汗,真后悔一时口快许了女儿承诺,要是兑现不了女儿会失望的吧?不过瞧女儿没心没肺的样子,应当过两天就不记得了。
小夏悄然做了个深呼吸,继续拿起线团,目光不经意地一扫,瞥见了立在门边的皓哥儿,小夏差点儿吓得魂飞魄散!这人是鬼还是妖?怎么好似凭空长出来一般?她连一点儿脚步声也没听见!
小夏忙拉着小秋雁跪在了地上,惶惶然道:“表公子!”
上回的事儿小夏心有余悸,表公子是王爷亡女的儿子,在王爷心里得占多大的分量啊?听说王爷每天都会抽出一个时辰亲自教导他,府里的老人说啊,从前王爷对世子爷和大姑奶奶都没这么好过呢!
表公子吼一吼,王府都得抖三抖!
今儿表公子,是不是……是不是……来找她们算账的了?
小夏越想越怕,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将小秋雁捏得生疼也浑然不察。
小秋雁对这名踹了她一脚的表公子实在没什么好感,除了长得漂亮,真不明白他还有什么优点?不过是出身好,谁都巴结他而已,真要放到娃娃堆里,他铁定是被群殴的对象!
小秋雁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挤出一副战战兢兢的口吻:“奴婢见过表公子。”
皓哥儿犀利的目光一直落在小夏掐着小秋雁胳膊的手上,阳光一照,令他看起来像头发现了猎物的小豹子,蛰伏、隐匿,逮准时机,致命一击!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一寸寸凝固了一般,小夏渐渐呼不过气来:“表……表公子息怒……奴婢……奴婢的女儿不是故意惹您不悦的……您要是没消气……奴婢给您打……”
小秋雁大叫:“娘!一人做事一人当!他要打就打我好了!”
言罢,气呼呼地站起来,走到皓哥儿跟前,初生牛犊不怕虎地嚷道:“除了脑袋和肚子不能打,别的地方你随便吧!不过,我会哭!你不许不准我哭!”
小夏吓得半死,这是负荆请罪吗?怎么听起来比主人还嚣张?她到底生了个什么样的女儿?老天爷,你快点儿救命啊!
皓哥儿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冷沉、微喜、惊讶、失落……像万花筒似的,每看一次都有所不同。
小夏渐渐力不能支,快要摊在地上,这时,皓哥儿将手里的红豆椰汁糕和紫薯蛋挞往小秋雁怀里一塞,随即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德福家的跑断了腿才堪堪追上,谁料没说上一句话呢,小主子又调头往回跑了!她、她、她造的什么孽,怎么跟了这么一个小魔王?
……
姐儿晒够了太阳,水玲珑和上官茜便带着一双宝贝回了房间,姐儿和哥儿并排睡在婴儿床上,都进入了梦乡。
上官茜摸了摸姐儿的小胳膊,好像只比她手指粗一点,她浑身的汗毛都恨不得竖了起来,忍住惊悚,她心平气和道:“待姐儿很辛苦吧?我听说姐儿总吐奶,晚上也爱哭闹。”
姐儿的睡眠不如哥儿踏实,夜间常醒,醒了便要吃奶,水玲珑的确没睡过一个好觉。水玲珑将鬓角的秀发拢到尔后,笑意浅浅道:“就洗三那晚吐得厉害,平时还好,晚上偶尔哭一、两回,吃点奶就又睡,带她也不算辛苦。”
上官茜看着水玲珑略显苍白的脸,露出关切的神色来:“又是哥儿又是姐儿,我真怕你身子吃不消。”
水玲珑刚想说“我扛得住”,上官茜再次开了口,而水玲珑发现下一句才是重点。
“要知道咱们做女人的,先是人妻,再是人母,姐儿与你们同房而眠,晚上她哭的话,会不会吵到小钰?”
水玲珑一听这话心里不大高兴了,什么叫“晚上她哭的话,会不会吵到小钰”?诸葛钰是她爹,她不吵他吵谁?难道女儿乖巧可爱的时候诸葛钰可以来享受父女天伦,女儿嚎哭闹腾的时候他就不用尽父亲的义务了?
没这种道理!
水玲珑敛了敛心底的不悦,挤出一个云淡风轻的口吻:“过段时间姐儿就会好的。”
“过段时间又是多久?”上官茜看向水玲珑,仿佛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你在家闲着,累了便能歇息,小钰白日里要上朝、要处理公务,他困了累了怎么办?”
在她看来,作为一名合格的母亲,在对待儿子与儿媳时肯定是不可能一样的,儿媳再好也不是母亲肚子里爬出来的,怎能与儿子同日而语?所以,她觉得自己质疑得很对!
在外屋做绣活儿的钟妈妈听了这话,针都扎进了指缝里!夫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她知不知道两斤六两的早产儿有多难养活?又知不知道自从姐儿出世,自己儿媳便没睡过一次超过两时辰的安稳觉?还知不知道为了不吵到她儿子,姐儿一哭不论多困她好儿媳都抱着姐儿走到偏房处理状况?她怎么能讲出这种诛心的话?
大小姐在家闲着?她也不看看墨荷院外加紫藤院,里里外外,都是谁在操持?白天哥儿又都是谁在教导?她帮忙了吗?没帮忙,凭什么讲这起子风凉话?
钟妈妈就像自己女儿在婆家受了气似的,心疼得落下泪来。
水玲珑不知道外边儿的钟妈妈哭成了泪人,她没那么脆弱,照料孩子的辛苦她甘之如饴。她想起前世在平南王府受的刁难,也想起老夫人和秦芳仪的微妙关系,不难明白上官茜的初衷,只是明白归明白,不代表她就得欣然接受。她不是不心疼诸葛钰,可上官茜这么一质疑,再心疼也不心疼了,她最心疼姐儿,那么瘦瘦小小,哭几声还被奶奶嫌弃,认为她吵到了自己爹爹。
水玲珑眨了眨眼,语气如常道:“我劝相公回墨荷院歇息,相公不回,我也没办法,夫为妻纲,我一直谨记自己的本分,不曾有半分逾越。”
上官茜发现水玲珑察觉到她所要表达的意思了,便不再继续揪住水玲珑不放,目的达到就好,没必要真为了诸葛钰被不被姐儿吵醒的问题而与水玲珑翻脸,或者,和诸葛钰翻脸。
上官茜带着皓哥儿离开后,白菊拉了拉白梅的手,躲在转角处问:“你看出来了没呀?王爷到底更在意夫人还是更在意王妃?”
白梅蹙了蹙眉,面露难色:“上回王爷重重地罚了二夫人,一部分原因是二夫人穿了有佛教标志的衣裳,另一部分原因应该是恼火二夫人污蔑过王妃,所以,王爷是喜欢王妃的,毋庸置疑。可……”
“可什么呀?”白菊急切地问。
白梅徐徐一叹:“可王妃没有子嗣,这是最大的问题,不管夫人将来做什么出格的事,但凡看来世子爷和小公子的份儿上,王爷都会对夫人忍让三分,王妃想有胜算,必须先怀个孩子啊……”
诸葛流云处理完手头的事,按例回往清雅院探望皓哥儿,这段时间皓哥儿与智哥儿一同学习,智哥儿进步神速,已能背诵一整段《三字经》,也能握笔写自己的名字,皓哥儿不行了,背他是不肯的,写他是不愿的,成天坐在书房,也不知他到底听没听进去夫子的授课。
时下日落西山,东面灰蓝,西边一抹斜阳灿灿,映得半边天际枫叶一般、霓裳一般,橙红鲜亮。
皓哥儿蹲在梨树下,荷塘边,用枝桠写写画画着什么,神情分外认真,鼻尖挂着晶莹的汗水,快要滴下来,他浑然不察。
诸葛流云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掏出帕子擦了他鼻尖汗水,皓哥儿吓得一愣,看也没看来人便站起身,用脚踩乱了一地灰尘。
但诸葛流云的眼力何等之好?他早在垂花门处便看清他画的图案了,是一名大乌龟驮着小乌龟在海里畅游,难得他小小年纪又不曾学画,就能画得有模有样。可诸葛流云最在意的还是那幅画的内涵,自幼丧母,三岁丧父,又随着外婆颠沛流离一整年,他其实很渴望一种安定和温暖吧,所以画了那样的画。
皓哥儿低头,不看诸葛流云,就用脚在尘土上刮来刮去。
诸葛流云蹲下身,怜爱地笑道:“想不想骑大马?”
皓哥儿抬头,微愣地看向了他。
诸葛流云跪下,双手撑地,冲他鼓励一笑:“上来,外公驮着你云游四海!”
皓哥儿先是一怔,尔后眼底遽然闪过一道极亮的光,怯生生地朝诸葛流云迈了一步,又忽而退回原地。
诸葛流云腾出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背,睁大眼笑道:“来!上来!很好玩儿的!在外公的背上看世界,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不信的话,你试试看!”
皓哥儿的舌尖舔了舔唇角,缓缓地、缓缓地走向了诸葛流云,并探出小小的手摸上了诸葛流云宽厚的脊背,像摸着一片种了梦想的土壤,眼底闪动起贪婪的光。
然,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他突然抽回手,接连倒退好几步,随即不声不响地跑掉了!
诸葛流云就是一叹,这孩子!
早膳陪老太君用,午膳陪冷幽茹,晚膳陪皓哥儿和上官茜,这是诸葛流云而今的日程。上官茜之所以挑了晚膳,就是希望诸葛流云能用完膳后顺便留下来,但与以往任何一次一样,诸葛流云放下筷子,亲自给皓哥儿朗诵了几遍夫子教的《三字经》,又讲了一则寓言故事,便要抽身离去。
上官茜笑着道:“今晚你也别走了,就陪皓哥儿住一晚,明天夫子放假,我们带皓哥儿去外面玩玩吧!总闷在府里,皓哥儿也长不了太多的见识。”怕诸葛流云拒绝,又赶紧问向皓哥儿,“皓哥儿你想不想出去玩?想不想吃糖葫芦还有李记的元宝酥?”
皓哥儿的舌尖又舔了舔唇角,诸葛流云总结出这是他动心时,下意识便会做的小动作。诸葛流云对皓哥儿是有求必应的,但这回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诸葛流云凝了凝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