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榛一见这架势,登时有些头大,小舅舅看起来好说话,其实也是个牛脾气啊,看来一顿罗嗦是少不了了。
果然,韩奕走过来,本想出言训斥,但见她耷拉着脑袋,想起她经历的种种,却又是不忍心了,最终只好叹了口气,道:“榛儿,你还要继续下去吗?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如此对付那人?”
这一问,让甄榛想起了逝去的母亲,禁不住一阵心酸,却是强忍着,面上不露出半分,“内宅之中,不就是你害我,我害你的吗?”
韩奕心知她不会说真话,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强硬的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秀秀为何会被驱逐出府?”
甄榛这回倒是没有隐瞒,除了隐去不能说的那部分,她将事情的大致经过复述了一遍,听罢,韩奕直勾勾的盯着她看了半晌,直看得她以为又要挨骂,却是听到韩奕轻声长叹,绵长的气息里充满了心疼和无奈。
他这便是答应照顾秀秀了。
收拾好东西,便唤了人来,将秀秀抬走,甄榛不放心,生怕贾氏会在半路出幺蛾子,便不顾月儿的劝说,执意要跟韩奕一起回府,亲眼看着秀秀安全着落,才能放下心来,月儿也无法,便只得随着她一道送秀秀离开。
初春新芽未发,路边垂柳仍是一派萧条,饶是如此,望着那随风影舞,婀娜多姿的枝条,便依稀可以想象出夏日里“万条垂下绿丝绦”的盎然景象。
一行人小心而过,并没有注意到垂柳之下,隐藏着两个人影。
“这不是韩少卿吗?”甄颜望着一行人的背影远去,若有所思的低语,随即嘴角轻扬,绝美的脸上露出一抹冷笑,“想来那贱人已经托付他照顾自己的婢女,韩少卿担心那贱人的安危,得了消息就急忙跑来探望……”
她自信满满的猜测着,竟与事实不差几分。
然而,这并非因她能片叶知秋,却是因为她习惯于恶意的揣测别人,若不是韩奕前来,而是换了一个人,她也同样会如此想象。
“月儿那贱婢竟然也在,我就知道……”
她不屑的哼了一声,语气间尽是轻蔑之意,仿佛念及那名字,也会辱没了自己,却在下一刻,她想到了什么,美眸一亮,笑靥如花——
“如果大公主知道这事,不知会是如何作想……”
忆及上元节时,大公主恼羞成怒的作为,到现在她仍兴奋不已——但凡是能让甄榛不好过的事,她都分外有意,便是上元节将月儿劫走,也有她在其中推波助澜,只可惜大公主沉不住气,事情不了了之。
她喜滋滋的想象着大公主的反应,顷刻,却又冷了笑容——
甄容是不会同意她的做法的,而且甄容不进宫,她也不好独自去看大公主,大公主的脾气渐长,动不动就打杀奴婢,连她和甄容也没有好脸色看。
意兴阑珊,她折下半根柳枝,发泄似的狠狠一甩,只听一声闷哼,身后的婢女颤了颤,捂着脸,泪水盈睫,白净的面皮上赫然印着一道清晰的红痕。她却懒得往回看,拂开千重垂柳帘幕,去了甄容的住处。
到了玉和园,着了一身湖绿锦裳的甄容正独坐案前,一手白子,一手黑子,自己跟自己博弈,好不悠闲自在。见甄颜兴趣缺缺的瞥了一眼棋盘,再也不愿浪费眼神,她不禁微笑道:“等你许久不来,我只好自娱自乐。”
甄颜一撇嘴,道:“姐,你找我什么事?不会是让我陪你下棋吧?”
甄颜兀自按下一子,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下棋,又怎会讨你厌烦?”
“那你找我做什么?”
甄容又按下一子,然后收了手,似水目光柔柔的看着自己的亲妹妹,笑骂道:“没事就不能找你?小没良心的。”她起身拂衣,柔软的锦缎如云般舒卷,无风自动,越发的显得她身姿高华端丽,彷如九天飞仙。
她微微一笑,红唇轻启,温柔清丽的声音,在暖室内轻轻响起,“左右无事,不如我们进宫去看大公主吧……”
将秀秀送至韩府,甄榛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去探望了外祖母,外祖母依旧神志不清,大多时候都是安静的沉睡着,偶尔醒来过几次,甄榛却都没有遇上。
甄榛藏在心里的许多话,能跟人说的,不能跟人说的,通通都对外祖母说了出来,因为外祖母没有知觉,她说了也不会有人知晓——她实在太压抑了,需要一个安静可靠的倾述对象,外祖母又是她最亲近的亲人,她相信如果外祖母知道一切,也不会对她强加干涉。
兀自说了许多,又去看了看秀秀,见她一切都好,这才跟韩奕道了别,带着月儿准备离开。
第八十六章 拒婚
出门的时候,她忽然想起陆府就在这附近,自年前见过那一次,已经有许久没见着陆清清了,听说她一直在闺中缝制嫁衣,与忠国公嫡长子的婚期便在草长莺飞的二月天——已经没多久了。
想起忠国公嫡长子,甄榛不禁唏嘘,微微一叹,轻身上车。“去陆府。”
一声清脆鞭响,马车缓缓启动,回荡在安静的巷道里,令人莫名惆怅。
到了陆府,听说是甄二小姐来访,看门的人竟如临大敌,有些不欢迎的意味,模糊的态度间,正寻思着用什么借口将甄榛打发了,却在这时,陆清清风风火火的从里面走出来,待见到甄榛,立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更是加快了脚步,上前挽住甄榛的胳膊,口中却嗔怪道:“可怜天见,都不来看我,难道是怕我让你给我做绣工不成?”
甄榛扑哧一声笑,“我倒是愿意为你做绣工,就怕帮忙不成,反而毁了你的嫁衣。”
陆清清白了她一眼,眸光一转,盯着那看门人,黑眸中隐约透着煞气,冷然喝道:“好大的胆子!以为小姐我快要不是府里的人了,就敢对本小姐的事擅做主张?!”
话音未落,便听一声惨叫,却是陆清清一脚踢上那人的膝盖骨,她用劲巧妙,既没有真正损伤那人,却又叫他疼痛难当,那人承受不住这份疼痛,跌倒在地上,面上渗出涔涔冷汗,煞白一片。
陆清清冷哼一声,眸色如冰,“我已经按照他们的意思安分守己,却以为我软善可欺吗?!”她唇边掠过一抹惨然的笑,却又马上转为冷怒,“急了我,可就休怪我无情无义了!”
她这话对一个看门的说,只让人听得云里雾里,但能听懂的人一听就懂了,该知道的人很快也会知道这事。甄榛瞧在眼里,听在耳中,知她这是在给自己的父亲和荣妃警告,唏嘘之余,想起自己有了天命作保,在二十岁之前都不会有人拿婚事跟她为难,不觉暗暗舒了口气,对比之下,更是不禁为陆清清可惜,那忠国公的嫡长子绝非良人。
然而,待见到陆清清的嫁衣,甄榛却忍不住有些怀疑自己之前的想法,只见那鲜红霞帔上金浪浮动,云霞鸳鸯交相辉映,精美中又显华贵。听说这嫁衣是陆清清亲手绣制的,虽然她很怀疑陆清清的手艺,但如此用心到挑剔,无一不在说明华裳的主人十分看重。
见她面露疑色,陆清清一撇嘴,大大咧咧的往榻上一趟,唇边一抹讥诮的弧度:“都是绣娘做的,我一针一线都没碰。”说成是她做的,不过是为了彰显陆府对这门亲事的满意,连横着走的陆大小姐都欢欢喜喜的亲手缝制嫁衣,想想忠国公知道了,该是如何安心。
为了结好这一门姻亲,荣妃可真是煞费苦心。
想到陆清清的未来,两人突然沉默下来,甄榛本是来看陆清清是否安好,眼下一见,却是觉得好不好已经不重要,没有人会去在意她的感受,而她本人也并未做出反抗,一切的不圆满都被藏匿在了无可逆转的情势中。
“榛儿……如果让你为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放弃很多很多,你,愿不愿意?”
一阵微风拂过,兀的传来陆清清的声音,满室寂静,那微微低哑的嗓音显出几分凄凉。
甄榛眉梢微颤,慢慢抬起目光凝望她,却是波光一转,微微笑道:“那要看是什么样的人,需要我放弃什么。”
陆清清缓缓垂下眼睫,视线投向窗外,语声漫不经心的道:“如果没有那个人,会让你一生无乐……”
甄榛凝眉思忖,郑重道:“即便是这样的人,也无法叫我放弃所有——”说到这里却是话锋一转,嘴角含笑,“我的悲喜自有我承担,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能让我心甘情愿,放弃再多也无妨,但有些事,即便是要了我的命也无法放弃,比如……杀亲之仇。”
红唇轻启,慢慢吐出那令人心悸的四个字,于静室之内幽幽回荡,越显森冷。
对上陆清清的满目震惊,她微微一笑,“见你一切安好,我也就放心了。”她说着起身拂衣,半身浸染在淡金的阳光里,广袖博然下,眉目愈显清华端丽,“我也该回去了,你……好生保重。”
直到走出屋檐,仍感觉背后有一道目光凝视,她没有回头,却不知想到什么,嘴角扯开一抹苦笑,摇头无声长叹——自己在陆清清那里要来的三个愿望,恐怕没有实现的机会了……
晚上,宫里传来了一个大消息,却说大公主今日不知为何大发雷霆,将整个寝宫摔了稀巴烂,还杖毙了一个宫婢——这并不是稀奇之事,重点是一直爱慕韩少卿又忍而不发的大公主,在发了一通雷霆之怒后,竟跑去跟宣帝请旨,要求赐婚于韩少卿——听到此处,甄榛不禁变了脸色,月儿更是跌坐椅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公主突然请婚未免唐突,但宣帝又平素荒诞不羁,对大公主也是宠溺有加,听了大公主的心愿,当即就想答应下来,好在皇后也在场,道是天家嫁女需万分慎重,又事关朝中重臣,更需谨慎为之,否则好事不成,反倒徒增一对怨偶。
未免韩奕会拒绝造成尴尬,皇后让大公主隐于屏风之后,随即就将韩奕叫来,结果韩奕既没说不愿,也没说愿意,却是问了一个问题——如若大婚,之后是夫为主,还是妇为主?
这一问,就表明了他的意思:大公主蛮横无理,并非贤妻,娶了她的男人就会失去尊严。偏巧今日她还杖毙了一个宫人,简直是最直接的证明。
藏身于屏风后的大公主脸色惨白,冲出来就甩了韩奕一耳光,大声痛哭下,狼狈的逃离了。
主仆二人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