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娘胡乱地擦了一下脚,穿起鞋袜,“咱们这就去吧,三叔这时正伤心肯定什么也顾不了,而福子两口子也是办事不周全的人,只能靠咱们四家了。”
樱娘没有泡成脚,也没洗澡,更没有做午饭。直到黄昏时分,她和伯明才回来,肚子早就饿空了,人也乏了。
念儿与清儿还算懂事,早早把晚饭做好了,此时他们一家四口再加上婠婠,一起围着桌子吃饭。
伯明吃着吃着,忽然伤神道:“三婶这才刚去,就有人背地里说给三叔再找一个。即便他们是真的替三叔着想,想为他续弦,也得过几个月啊,这些人真是把人当草芥了。难道人死了就真的和泥土混在一起,再也不被人想起了?”
樱娘听得心里一咯噔,“续弦?三叔今年五十了吧,还要续弦么?”
伯明一脸的哀戚:“三叔这时还沉浸在悲痛里,没有心思去想续不续弦的事,但以后他会不会再找,谁又说得准?咱们永镇有好多丧妻的,十之□□都是续了弦的。唉,难道人真的是最无情的么?”
他想到三婶就这么突然走了,以后三叔或许会和一个陌生的女人在一起过日子,就莫名的伤感起来。
樱娘脑子里已是一片混浊,续弦?是啊,男人丧妻了都是要续弦的。
那她呢?她死了后,伯明也要续弦么?她不想死,不想让他续弦!她不要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可是她能不死么?伯明不续弦,以后能过得好么?儿女成亲后都要过自己的日子,伯明以后只能孤独一生了?
他才三十九岁啊,难道真的要他守着她的遗像过后半生么?当几十年的鳏夫?
樱娘双手颤了起来,她可以接受死亡,却无法接受在她死后伯明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可又不希望他孤独一生,不希望他后半生都沉浸在痛苦里。
伯明以为樱娘还在为三婶的离世而痛心,他握住了她微颤的手,轻声说道:“三婶活了四十多岁,去得也不算太早,你不要太难过。”
清儿突然伤怀道:“人人都说,女人能活到四十岁,就算是得福了。我这都十六了,也不知是怎么混混沌沌的过来了,剩下的年月也不多了。”
念儿正在吃饭,听见妹妹这么说,他放下筷子好好跟她理论一番,“能活到四十岁,大都是孙子孙女都有了,这一辈子该受的罪也受了,该享的福也享了。即便就此离世,也没什么遗憾。既然你嫌剩下的年月不够多,你就该赶紧嫁人啊,多得几年夫君的疼爱也比整日在这儿饱受相思之苦为好。这世上的好男儿很多,愿意疼爱你的人肯定也很多,别白白浪费大好时光。”
清儿瞥了他一眼,鼻子一酸,“你说得倒是轻巧,两人若不是你情我愿,既便人家再怎么愿意疼爱我,对我来说都是受罪。还有,你咋不娶个女人回来?你都多大了,还有心思说我。”
念儿驳道:“这就是男儿与女子不同之处,对我来说,娶女人回家就是受罪。什么男女之情,皆是累人害人毁人的东西。”
樱娘现在缓过劲来,感觉好些了,她瞪着念儿,“你都没经历过男女之情,又怎么知道是累人害人毁人的东西?待你有了喜欢上的姑娘,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念儿朝他娘嘻嘻一笑,“哦,我知道了,爹娶了娘算是得福,不算是受罪。”
伯明咳了一声,“你个臭小子,连爹娘都敢笑话了!”
樱娘忽然十分郑重地说:“念儿,你得了空带着清儿去庄县找顾兴好好玩耍吧。人生苦短,无论他们能否走到一起,让清儿多见见他也好。或许见多了,顾兴也不再被世俗门户观念所束缚了。还有你,待有了意中人,就赶紧告诉爹娘,早早为你娶回来。否则待她嫁人了,你错过了一次,就会遗憾一生。”
念儿与清儿头一回见娘这么认真地说感情之事,皆望着樱娘,默不做声。
须臾,念儿点头道:“嗯,我明日就带清儿去。”
清儿脸颊微红,埋头吃饭,想到要去见顾兴,她有些紧张,有些兴奋,却又带一丝忧愁,复杂得很。
伯明知道樱娘是不忍心见清儿就这么一直饱受相思之苦,若顾兴娶了别的女子,清儿这一辈子或许都不一定能释怀。樱娘让清儿去见顾兴,确实有些不合规矩,毕竟清儿是一个女子,本不该出远门见男子的。
但是为了清儿的幸福,也就顾忌不了这么多了。伯明也不会说什么阻止的话,相比起被人们笑话,女儿一生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樱娘没有想办法撮合顾兴和清儿,的确是碍于这里的风俗,因为没有哪位女子主动去追求一位男子的,而且还是在门不当户不对的情况下。若是有,肯定会被人耻笑。
可是现在,空玄告诉她,她的脉搏紊乱,精、气、神皆虚到无以能补,意思就是她已经病入膏肓了,活不过这一年。
其实不需空玄说,她也大概知道了自己活不了太久。古代人平均寿命本来就短,虽然也有人能活到□□十,百岁都有可能,但多数人都是在三十至五十岁之间就离开人世了。
现在她所剩的时日不多了,她想在离开之前,能看到清儿嫁给她心爱的男子,也希望能看到念儿娶自己心仪的女子,否则她会走得很不安心。
只剩不到一年的时间,这对儿女真的能在她眼皮底下与自己中意的人步入洞房么?她十分担忧。
婠婠一直没有插话,她知道自己是个孩子,是不能插大人的话的。但是她也听懂了,知道他们是在说男女之情。虽然她年幼,但也算是早熟的。
听了这么些,她忽然悟到自己对蕴哥哥的感情就是男女之情,像清儿姐姐喜欢顾大哥那般的感情。爹娘将她留下来,就是要她以后嫁给蕴哥哥?一定是这样的。
想到这儿她不禁满脸娇羞,和清儿那般埋头吃饭,心里头甜滋滋的。
樱娘瞧着自己一双儿女,再瞧了瞧婠婠,最后目光落在伯明的身上。她幽幽地望了一眼伯明,简单地说了一句,“吃饭吧。”
对于伯明,樱娘彻底束手无策了。他或许还有几十年的岁月,她对他不知该怎么安排,有些事也不是她能安排得了的。
幸好她向来是个开朗之人,不会因得知自己活不了多久就每日凄凄婉婉,她打算要好好的过每一日,就像从前一样,该欢笑就欢笑,该哭泣就哭泣,一切顺其自然。
吃过饭后,伯明要与她一起出去溜溜弯、消消食,“你总说饭后走一走,能活九十九,可是咱俩从来没有饭后走一走过。”
樱娘叹道:“还不因为大家都没这个习惯么,就咱们俩四处逛着,别人还当稀奇古怪一样看待。”
“现在你可别顾忌别人怎么说,我师父都说了,你要多活动筋骨。”
樱娘很乖地点头,“好,那就走走吧,溜溜弯。”
他们俩一前一后走着,从银月家门口走过时,见叔昌与银月坐在院子里愁眉苦脸的。
虽然这些年来,他们几家有什么事,还是经常要问大哥大嫂的,但他们家里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樱娘一般是不会插手的。
樱娘和伯明以为他们也是为三婶的事而伤怀,并没有进去问缘由,而是继续往前走着,没想到却被银月给叫住了。
“大哥、大嫂,你们这是要往哪儿去?”银月起身来到院门口问道。
“你大嫂身子有些不适,我师父说她要多活动筋骨,但并无大碍,你无需担心,我们就是溜溜弯。”
伯明说的溜溜弯还是跟樱娘学的,银月虽然以前没听过这个词,但也大概知道是啥意思。“你们先来我家坐一坐吧,我和叔昌正为一件事发愁,想听听你们的意思。”
樱娘和伯明觉得这件事应该不是什么琐事,便进院坐下来了,等着银月开口说话。
可是银月半晌不开口,她望了望叔昌,又窘迫地低着眉头,似委屈又无奈的模样。
“到底是咋了?”樱娘蹙眉问道。她这一个将死之人都还过得好好的,他们到底有啥事能为难成这样?
最后还是叔昌先开口了,他怏怏不乐地说:“银月不知听信了哪些嚼舌根子的话,非让我纳小妾,你说她不是中邪了么?”
银月抬头了,眼眶红红的,“你当我乐意啊,我还不是为你着想,为薛家香火着想么?咱们只有三个女儿,小语和小慧都嫁人生孩子了,秀儿也快十二岁,离嫁人也不远了,到时候家里就剩咱们这一对老的了。三叔家有两个女儿,却只有福子一个儿子,你瞧他们家,三婶这一走,就显得人丁凋零。好歹福子也是生了儿子的人,都被人家说他家不够福旺,还说不一定到了哪一代就断了。可是我们家,我这么些年都没有生养,以后是更不可能生养了,我已三十好几了,黄土都快埋到脖子了。想到这一脉就要断在我的手里,我心里很不好受,所以才寻思着让你纳个小的进门,生了儿子我来养,孩子也得叫我为娘。这样咱家不断后,你高兴了,我不也能心安一些么?”
樱娘有些呆滞了,银月曾经是一个多么小心眼的人啊,家里雇来使唤的人可都是老婆子的。她才三十多岁的人,就开始为自己离世做安排了,想把下一代的事打算好。
樱娘沉闷了一会儿,问道:“以前你不敢买丫头进来,不就是怕叔昌纳小妾么?你今日又来怂恿他纳妾,就是为了什么延后代、续香火之事?”
银月拭了一把泪,“以前我以为自己还能生得出儿子来,可是现在知道已经无望了。”
她将湿手帕子放在手心里攥了又攥,“家里现在哪儿都好,唯独没有儿子,就因为这事,我走到哪儿都觉得有人在背后笑话我,害得我抬不起头来。我也不想提及香火之事,可是人人都把它看得很重要,好像我犯了天大的错事一般。”
樱娘觉得她有些不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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