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位忠心可靠的人。”
“嗯,是啊。”对方没有用“仆人”,艾斯特也很认可这一点,相处这么多年,他早已把哈丽当成了自己的亲人,谁让他的亲人都不太靠谱,两个一天到晚在外面乱晃,还有一只稍微没看着就走上了歪路。
守护一个家庭,都难到了这个地步……他突然觉得异常理解女孩心中的忐忑,而他以那样的话语鼓励着其走上那条可能她自身并不喜欢的道路,真的没问题吗?
如果……
“你以前不是喜欢发呆的人。”
“……”艾斯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思绪不知何时就飘了,他掩饰性地又抱拳轻咳了声,终究还是觉得瞒不过去,认真地道了歉,“抱歉。”
“不,我并不在意。”玛尔德与其说是不爱说谎,倒不如说是懒得说谎。话又说回来,他愿意与之交谈的人很少,甚至觉得这样好处不少,至少在这些人面前都不需要说出违心的话语,“反正我也经常走神。”
“……你还真是老样子。”
“你却改变了。”
“……”艾斯特微微一怔,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解释说,“陛下所处的那个世界非常奇妙,虽然只在那里居住了三月左右的时间,却让我学习到了许多新鲜的知识。”
青年浅青色的长发在室内水晶灯柔和而洁白光芒的照耀下,闪烁着温柔又漂亮的光芒,他将目光从杯沿的图案上收回来,直直地投射到对面人的脸上:“我不是说这个。”
“外表的变化不是改变。”
艾斯特若有所感,却没有说什么。
“你真正发生改变的,”玛尔德指向自己的心口,“是这里。”
“……”
青年的手点了点那块地方:“过去,这里装了东西,现在,这里依旧装了东西,你能感觉到有哪里不同吗?”
“……”
“看来,你已经发觉到了。”
面对敏锐无比的老友,艾斯特的嘴角溢出一丝苦笑:“不愧是天才玛尔德,什么在你眼中都是透明的。我有时候甚至怀疑,是不是正因为有着这样的天分,你才会对这世上的一切都不在意呢?”
——你又是真的无法实战吗?
——还是不屑于任何一个人发生争斗?
“不对。”被给予了那样高评价的青年却只是表情淡定地摇了摇头,他点了点自己的心口,“这里的东西也有很多。”
“哦?”
“比如,天如果再继续晴下去,我就要使用魔法为我可爱的植物们降下一场雨。”
“……”
二更
随着玛尔德的话语,屋中的气氛一时之间凝滞了下来。偏偏这家伙仿佛完全没意识到般,喝了两口茶,吃了几口点心口,淡定无比地说:“开玩笑的。”
艾斯特:“……你的笑话还是这么有特色。”
青发青年默默举起座椅扶手上的毯子:“要吗?”
“不用,谢谢。”
但托这番对话的福,刚才那种奇怪的气场似乎终于是烟消云散了。
可紧接着这家伙又说:“放心吧,我会为你保密的。”
艾斯特:“……”之前那个话题不是应该被跳过了?当他注视到对方略带促狭色彩的眼神时,心中恍然,随即又是一阵无语,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他们关系好的明证,只是被捉弄到底不是什么好的体验。但话又说回来,他绝不可能因此就生气,所以他只能无奈地再次谈起,“玛尔德,睿智如你,应该能知道我现在的改变究竟是好还是坏吧?”
“你在问我?”
“是。”
“有意义吗?”
“……”
玛尔德轻轻把弄着自己的手指,因为长期与花接触并爱弹奏弦乐器的缘故,他的指尖有些许粗糙,同时又染着淡淡的花香。他淡淡地说:“如果我说那是坏的,你能立即停止那改变,重新回到从前吗?”
“……”青年用眼神苦笑,“看来我问了个蠢问题。”
“别在意,我不会因此而认为你蠢的。”玛尔德神色淡然地继续说,“毕竟很少人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理智。某种意义上说,你击败了我。”
艾斯特有些许惊讶:“怎么说?”
“从前我以为你会是个例外,但现在我才发现自己错得厉害。你走路一直小心地避过水坑,但那不是因为你小心,而是因为你根本不把它放在眼里,直到你找到了一片广阔无际、透彻又深邃的海。你一门心思地想跳进其中,却又站在它的边缘踌躇不前。因为你不知道那海水的浮力是有多大,跳下去究竟是会漂浮着被带到海心,还是直接被淹死。”他放下杯子,杯底与桌子发出了“嘚”的一声轻响,“但你的双足其实已经被涨起的潮水淹没,同时陷入了柔软而致命的沙滩中,你迟早会被海水卷走。”
“……”
“认清现实吧,艾斯特,你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放弃挣扎将命运放到别人手中,要么要了别人的命。只是,”玛尔德用浅到近乎白色的眼眸看了自己的老朋友一眼,目光中有同情,同时又有些许的羡慕,像这样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全部身心奉献出去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呢?这是他所不清楚的事物,“你真的做得到后者吗?”
艾斯特无需思考,就很是诚实地回答说:“绝无可能。”无论是生,还是死;无论是作为魔族,还是作为亡灵……那都是他绝对不可能去选择的选项。
“既然你很清楚,又问我做什么呢?”
“是啊,我的确太过愚蠢了。”
“我说了,你并不蠢,不要怀疑这答案,会伤害到我的自尊。”在朋友面前,玛尔德同样无需思考就展露出了温和之外的另外一面,“而且,我只能在自己熟悉的领域发表意见。你所询问的事情,恐怕只有你自己和对方自身才能下判断,别人没有办法……也无权干涉。”说到这里,他笑了,他的笑容和声音一样给人以宁静感,就像静谧山间缓缓流动的清泉,“唔,甜蜜的小烦恼。”
艾斯特这回是真的露出苦笑了。
玛尔德用撑在扶手上的手托着下巴,细细地打量着陷入困扰的“魔界第一守护者”,他看起来多么强大——魔力充沛,性格沉稳,品质高洁,灵魂无暇,简直像是一颗被魔神大人精心雕琢而成的宝石,无论丢在哪里都无法掩饰其璀璨光芒。
从见到这人的第一面起他就知道,人是有天性的,无论如何隐藏,有些特性都是注定的。有一种人很罕见,他们无论被丢到什么也的坏境中,都注定会被人所仰视,眼前这位无疑非常符合这一特征。
但艾斯特同时并不骄傲,谦逊而慈悲。他的心肠其实很软,却并不易攻破,他只会将认可的人放入其中,严严实实地保护起来。如果有人想要刻意想要尝试进入,势必会引发一大连串的“警惕魔法”。
玛尔德曾经以为他的心会永远保持着这种平衡而稳定的状态,却没想到它会顷刻翻覆,一件可爱又可怕的事物偷偷地入侵其中,生根发芽,并一天天地壮大,总有一天,它会将其全部霸占。它要么是一棵树,壮大并给予心脏养分;要么是一条藤蔓,伸出漂亮而残忍的枝条将心脏牢牢包裹住,吸收完它的全部养分,最终让其彻底枯萎毁灭。
但即便如此……
“真让人羡慕啊,艾斯特。”
“……你还真是与众不同啊,玛尔德。”居然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是吗?”玛尔德轻声笑了起来,宛如泉水叮咚。他其实并不在乎这个世界是否有魔王,因为这都不会妨碍他的生活,但他也曾经想过,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人能登上王的宝座,那人恐怕只会是艾斯特。
从这方面看,艾米亚那个无聊的家伙虽然又傻又二又无趣,但在这一点上的判断还是相当正确的。
只是……
“我这种情况,到底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呢?”
玛尔德敛起笑容,用一种认真的语气说:“征服与被征服。”尤其是后者,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实在难得。
艾斯特微微侧头,若有所思,片刻后,不得不赞同地点头:“你说得没错。”
玛尔德安静地发起呆来。
所以说,究竟是怎么样的女性,才能让他这位老朋友心甘情愿地臣服其下呢?
美貌?
能说是“可爱”,但用“美丽”则太过夸张。
智慧?
至少他没看到这闪光。
温柔?高雅?善解人意?或者……
不,这些也许对艾斯特来说都不重要。
而他之所以认真地思考这些,也正是因为完全不了解这件事的关键所在。这么想来的话,艾斯特有多么让人羡慕,他就有多么让人悲哀。
“哎……”
“为什么叹气?”
“书籍都是骗人的。”
“……”即便是艾斯特,有时也抓不住这位朋友的脑回路,为了跟上话题,他不得不开口询问,“怎么说?”
“如果主人悉心照料花草,它们就会变化为美丽的妖精。”
艾斯特:“……”他就知道会是这样,“我在陛下所处的世界也看过类似的故事。”
“哦?”
“不过故事的结果大多是,主人最后被妖精抛弃了,因为他们的种族差距太大。”
“……”
“而且,玛尔德,我国所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制,你所种植的花草数量太多,恐怕会引起不小的麻烦。”青年边说,便煞有其事地点头,“到时候如果你强烈要求我给你送饭,我会去求他们网开一面的。”
玛尔德终于目瞪口呆:“艾斯特,这是你特意说给我听的冷笑话吗?”
“也许?”
“好冷。”青发青年忍不住感慨,“你变坏了。”才仅仅几个月的功夫啊,艾斯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说,所谓的“爱情”真的会造就这样的奇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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