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筝见他说道动情处,忍不住伸手拭泪,自己眼眶也红了,叹道:“傻孩子,快别哭了。”
她笑笑,坐正了身子,笑到:“我们的如柏真的长大了,你说这些,姐姐很欣慰……”
如筝拍拍身边的床榻,看如柏略带薄怒地坐下了,才抚着受伤的手说道:“其实这次我伤的的确不重,缘由么,我不说你也知道,总之是和静园那位大小姐脱不了干系。”她冷笑了一下,又抬头看着如柏:“柏儿,姐姐不愿和你说这些,不是因为觉得你小,不懂,无法依靠,我虽然比你大个一岁多,却终究是个女子,现下也好,将来也罢,我能依靠的就只有你这个娘家兄弟,我现在不愿和你说这些,只是不想这等后宅龌龊事脏了你的耳朵。”
见如柏似有所悟,如筝柔声说道:“弟弟,姐姐从没有想过要将你纳入羽翼之下,我只是这后宅金丝笼子里的一只鸟儿,即使飞出这个笼子,也不过是飞进另一个笼子罢了,而你却是枝头学飞的雏鹰,早晚要化作鲲鹏,一飞冲天的……”
她看着他晶亮的眸子,笑了一下:“我现在瞒你、护着你,是不想让你为这些事情分心,不想你在年少冲动的时候对上那些浸淫了后宅之道几十年的机心妇人,你的心思是要放在更远大的地方的,待你羽翼丰满,一跃而翔于九天之上的时候,姐姐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还有什么人,什么事能伤害姐姐和你呢?”
她笑着摸摸他头发:“柏儿,你记住,对付阴狠心机和龌龊伎俩的最终手段不是更加阴狠和龌龊,而是强大的能力和盈于天地之间的浩然正气,姐姐的希望你现在不要争一时得失,以致小不忍而乱大谋,而是能够好好锻炼自己,有朝一日,带着姐姐冲出这阴霾。”
听完她一番话,如柏久久不语,双手却越握越紧,眼睛里的光,仿佛真的穿透了阴霾,看向更远的将来,他转头,目光炯炯地盯着如筝,语气却没有了焦虑和气愤,沉稳得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少年:
“姐姐,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如筝笑看着他,眼里却渐渐浮上泪光:同胞姐弟,心意相通,她如何不知道他这简简单单八个字里蕴含着怎样的深意和承诺,她含笑颔首,清泪却沿着略带苍白的脸颊流下:
“好,姐姐等着。”
如柏略带不舍地瞄了瞄她的手臂,转念又咬牙道:“姐姐,我回去了,明日父亲还要考我四书上的学问。”
如筝点点头:“去吧,用功也要在意自己的身子,不要太晚。”
如柏笑着应了,转身离开了如筝的闺房,逆光下,他的背影似被放大了些,如筝不禁感叹,那个天天围着他要糖吃的小不点儿,转眼间便长成了翩翩少年……
26春宴(六)
又过了几日,如筝手上的水泡全部都收口了,虽然皮肤还是有点发红,但是已经不再时时隐隐作痛,她便穿的暖和了些,赶着去给老太君请了安,转念一想,又叫夏鱼回沁园拿了帏帽,禀了老太君去看如柏。
行至西书房如柏的院子,如筝特意屏退下人,让夏鱼浣纱在门口守了,悄悄溜到他日常读书的里间,没想到却没有看到他闭目诵读或是奋笔疾书的身影,反倒看到他脸红红地躺在床上,旁边的药碗冒着热气,旁边还放了一本《论语》。
如筝一惊,便要转身出门问丫鬟们,正赶上如柏的贴身丫鬟绿萝端了清水进来,看到如筝在,赶紧福身请安,床上浅眠的如柏听到动静睁开眼,看到是如筝来了,先是一愣,又摇头笑到:“还是没能瞒过姐姐。”
如筝摇摇头,坐在他窗前,嗔道:“你这是报我前次瞒你的一箭之仇么?”见如柏笑而不语,又转向绿萝:“到底是怎么回事?”
绿萝放下水盆,行礼说道:“回大小姐,大少爷前几日连着熬了几天夜,昨日夜读之时开着窗子睡着了,说来也是奴婢们失职,竟然没有发现,大少爷着了凉,今早便发起热来,老爷着人请了大夫来看,说是没大事,开了发散的药,让躺下歇着,奴婢本想去回了老太君或是大小姐,但大少爷却要我们谁也不能说,都是奴婢不好,请大小姐责罚!”说着便眼带泪意直直的跪下。
如筝还没说话,如柏先坐起身拉着如筝说道:“姐姐,你别怪她们,也是我自己读书怕扰,不许她们进来伺候,我以后小心就是。”
如筝叹息着摸摸他额头,见果然并不太烫,看他眼神似乎精神也还好,这才放下心:“你呀,都多大人了,还犯这种小孩子的毛病,学业也不是一蹴而就的……”说着她转向绿萝:“快起来吧,我知道你是个忠心为主的,我不怪你,大少爷于自己的事情上一向大意,以后还要你多上心了。”
绿萝赶紧起身道“不敢”,拧了帕子来给如柏换上,如柏挥手让她下去,她却嗫嚅犹豫着看看如筝,如筝见她有话又不敢说的样子,笑到:“你们主仆这是打什么哑谜呢?绿萝有话直说,我不会怪你的。”
绿萝这才放心一福身,装作没看到如柏让他闭嘴的眼神,咬牙说道:“禀大小姐,少爷此次着凉生病,虽然是奴婢们照顾不周所致,却也有别的因子在里头。”
如柏此时也不作眼色了,怒道:“放肆,我还管不了你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和姐姐说么?”
绿萝含着泪说道:“大少爷,奴婢是前头夫人留给您的贴身丫鬟,少爷仁慈正派,不像其他少爷那样胡来,一直是体恤奴婢又从不勉强奴婢,奴婢对您心存感激,一向是不敢违您之命的,但这次不行,奴婢就算是拼着被您赶了也要把此事禀了大小姐。”
如筝见她说的凌乱,知道她是真觉得委屈,当下把如柏按在榻上不许他起身,转向绿萝到:“绿萝,你是个好丫头,有什么事便告诉我,我自给你做主,若说的对,你家主子也别想罚你。”
绿萝擦擦眼泪,一个头磕在地上:“奴婢谢小姐。”她抬头看着如筝,咬牙说到:“小姐有所不知,自打少爷搬到外院不久,夫人便送了自己院子里的二等丫鬟芙蕖来伺候少爷,一开始奴婢还以为她是真心来伺候主子的,哪知道她却是个心大的,每日里不想着怎么伺候好主子,却时时想着如何勾引大少爷,成天花枝招展的……”
听到此处,如柏再也忍不住,猛地坐起身:“你给我住口!什么污七八糟的脏了姐姐的耳朵。”
谁知绿萝却一梗脖子,哭到:“这次容我禀了大小姐,少爷你打发了我也罢,发买了也行,我不能不说,若是她真是来伺候您的,怎会仗着自己是夫人派来的,不准奴婢们近身伺候,自己又不上心您的起居,生生把您冻得发了热?!如今若不是她出去回事,大小姐又凑巧来了,奴婢怕是也得不了这机会替您诉苦呢!”
如柏听她越说越多,一拍床榻便要跳下床,被如筝一把按在床上:“你给我躺下,不许说话!”
如柏见她语气严厉,知道她是动了真怒,自气哼哼地转过去,倒也老实了。
如筝听了绿萝的话,突然想起了前世之事,如遭雷震:依稀记得也是如柏这般年纪的时候,薛氏给如柏房里塞了个丫鬟,没多久如柏便将她收了房,当时如筝以为他男孩子大了难免动了男女之念,又不过是个通房,便也没在意,谁知从那时起,如柏便似开了什么邪窍似的,渐渐流连于声色,学问也生疏了,甚至还有几次逛青楼被薛氏抓住,现在想来必是这位芙蕖的功劳了!
想到这里,如筝恨得紧紧揪住了手里的帕子,声音都似有些发颤:“柏儿,我问你,绿萝说的都是真的?”
如柏回过头看着如筝,点点头:“姐姐,的确如此。”看如筝似要发怒,他又赶紧说道:“姐姐,虽然如此,我又不糊涂,我怎不知她们是什么心思,我一向不让她近身伺候的,还想着早晚找机会打发了她……”
如筝看他说的真诚,微微放下心,她知道今生的如柏和前世已经不同,但她还是容不下这样龌龊的事情再一次出现在自己最重要的弟弟身边。
她转头看着绿萝,她还是那样跪的直直的,脸颊边泪痕未干,眼睛却晶亮,如筝心里一动,敛去怒意问到:“绿萝,你这样排揎母亲派来的丫鬟,可是要争宠?是丫鬟当腻了想要当姨娘么?”
绿萝被她说的一窒,愣了愣,凄然一笑:“大小姐既然不相信奴婢,奴婢也无话可说,便请大小姐打杀了奴婢吧,只求小姐允了奴婢先去掐死芙蕖,也省的那贱蹄子带坏了大少爷!”
听了她的话,如筝心里一暖,眼见她就要起身去杀人,赶忙拉住她手,笑到:“好丫头,是我错怪你了,我给你赔不是。”说着便起身给她行了半礼。
这样的礼节本是小辈主子给家里德高望重的老辈下人行的,已然是尊重至极,绿萝不过是个小丫头,哪里见过这等架势,吓得又噗通一声跪倒:
“大小姐,您这是做什么,折杀奴婢了!”
如筝笑着掺起她:“无妨,你是个衷心的好丫头,今日你家少爷被人算计,咱们必不能让她们得逞快意。”她看如柏又要起身,忙按住他:“你若是信我,此事交给我和绿萝,你不要管,安心养你的病,姐姐信你是正人君子,但姐姐不能容下这样的妖孽天天在你眼前晃着!”
如柏看她严肃的样子,叹了口气,点点头:“那好,只是姐姐一定要小心,莫要引火烧身,不然我真是无地自容了!”
如筝笑到:“放心,我省得。”
如筝看着如柏把药喝了沉沉睡去,又叮嘱了绿萝几句,便带着浣纱夏鱼转回沁园。
一路上,如筝越走越快,带的帷帽上的青绫纱都飞了起来,浣纱赶紧上前挽住她:“小姐,莫要气坏了身子。”
如筝回头看着她,满眼都是遮不住的怒火,低声道:“你们也听见了,柏儿才多大……”
浣纱看了看四周,皱眉点点头:“小姐,奴婢们都明白,此事还要从长计议,咱们先回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