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外面停满了运输伤兵的卡车,没有足够的床位和医生,伤员只能暂时停留在空地上。还没走进医院,就已闻到了战争的气息,一路走去入耳的都是哀吟、都是悲叫,有人被炸断了腿露出白骨;有人没了眼睛,血流满面;有人整个背脊都被炸断,浑身瘫痪;这是怎样一副情景?这仿佛不是医院,而是人间和地狱相连的通道,这一扇门是否已通入了地狱?
看见这幅悲惨的景象,弗雷德的心情更加低沉,心里充满了恐惧担忧和不安,他的微微,他的微微究竟怎么样了?是不是也凶多吉少?
他越走越快,身边的助手几乎无法跟上他的脚步。医院里水泄不通,能落脚的地方都淌满了伤员,医生护士焦头烂额地穿梭在急诊室病房间。
每一秒钟都有生命在流逝,弗雷德脸上不动声色,心里早已急翻了天。也顾不得平时彬彬有礼的形象,他伸手推开挡路的人群,直奔登记处。
“您好,请帮我查一个人。”弗雷德伸手敲了敲办公桌的桌面,企图引起护士长的注意。
护士长瞥了他一眼,没应答,她肩上挂着电话,手里在登记信息,还要时不时的和两边的伤员说上几句,可谓是一心几用。
这里不是警察局,弗雷德耐下性子,又温和有礼地问了一遍。
这回,护士长却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她继续低头讲着电话,看这情况一时半会是腾不出时间来。弗雷德转头环顾了下四周,到处涌满了战士,轻伤的、重伤的、性命垂危的、默默抽烟的、蒙头哭泣的……空气里漂浮着伤口溃烂、血腥的味道,让人不好受。
别人好不好过他无所谓,他记挂关心的只有微微。找不到其他护士,他便又将注意力转了回来。连问三遍都得不到回答,他干脆伸手按住了座机上的挂断键,咔嚓一声,通话断了线。护士长继续喂了好几声,这才反应过来,她一脸责备地抬头,正想数落这个罪魁祸首,却弗雷德抢去了话端。
“请帮我查一个人,她叫若曦﹒袁。”
“我们现在忙成这样,你看我有时间做这事吗?”护士长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想继续拨打电话,却被他用手挡住。
“我是来自于柏林的警督,受元首之命到这里办案,请给予方便。”他简略地自我介绍了下,不给她反驳的机会,继而又道,“如果这件案子搞砸了,倒霉的不光是你,而是你的院长,甚至整个医院!”
他的语气并不尖锐,甚至是平淡的,却威严十足,让护士长不由自主地抬头去看他。只见那双幽幽蓝眸中射出了精锐的光芒,他脸上肃穆的神情让她意识到,这一句话绝不是随便胡诌来恐吓她的。
她妥协,放下手头的事,问,“你要查谁?”
“若曦﹒袁。”
护士长戴上挂在胸口的老花眼镜,拿起厚厚的写字板翻查了起来,一页接着一页翻过,她的眉头皱成了一团,却始终找不到这个名字。
“姓什么?”
“Yuan。”
“不是德国人?”她问。
弗雷德摇头,道,“中国籍。”
“部队里竟然还有亚洲人。”护士长不可思议地嘀咕了声,继续查找。
可是从头到尾全部都翻了一边,还是没有这个名字,她摇头,“查无此人……”
“这不可能!”弗雷德打断她。若不是他在暗中做了手脚,以林微微这个普通医护人员的身份,恐怕还上不了返航的运输机。所托之人亲手将她送上飞机后,随即发了一份电报给他确认,从头到尾没有半点纰漏,而现在她却说找不到袁若曦的名字……
护士长没和他争辩,而是直接将登记板递给他,道,“你自己找。”
弗雷德伸手接过,从首页到尾页,几百个名字,一字不落地查看了起来。可是,确实如护士长所说,里面没有她。
怎么会这样?他做事从来都是滴水不漏,照理说不可能会出差误。弗雷德心急如焚,却还要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快速地转动着脑筋,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会不会有人没有登记进去?”
听他这么一提醒,护士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道,“登记板上的都是医院已经接收了的,准备即日入院,而外面空地上等着的人还没来得及登记入册。他们今天上午刚被送到,我们没有病床,要不然你去外面找找,看一下有没有你说的人。”
弗雷德低声道了声谢,将登记册还给她,转身便走。空地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一眼望过去叫人眼花缭乱。弗雷德和手下兵分两路,一个个仔细地找过去,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突然那一头传来部下的叫唤声。
弗雷德立即调转步伐,向那边走去。终于,在茫茫伤兵中,他看见了她!
他的呼吸一滞,自己日夜思念的人就这样,了无生气地躺在角落里,脸色苍白如鬼。看见她这模样,心头上就像被插上了一把刀,很痛,很痛……除了痛,他已然感受不到其他。
“上校先生,您要找的人是不是她?”
身边的声音让他霍然惊醒,他点了点头,控制住翻腾在眼底的情绪,道,“是她。带她去治疗。”
接到命令,立即有人走入医院去进行交涉。弗雷德不敢靠得太近,生怕自己克制不住感情,在外人面前对她做出什么亲昵的举动出来,只能远远地守着她。等了半个世纪那么长,也许只是五分钟,终于安排妥当,有医生匆忙地走了出来。
“您好,我是副院长特利尔,不知道您从柏林调派来,失礼的地方还请见谅。”
弗雷德伸手和他握了下,道,“我受命前来公干,希望你们医院能够尽全力配合。”
特利尔忙不迭地点头,蹲□体替微微做了个简单的伤口检查,道,“伤势还算稳定,你们跟我来。”
弗雷德走了几步,又喊住特利尔道,“这个病人对我的任务很重要,我希望她醒来后,在接受调查时不会受到别人的影响。所以……”
他话虽没说完,但副院长已经了然,接口道,“您放心,我会安排一个单独的病房间给她。”
弗雷德道,“感谢您的配合。”
“应该的应该的。”
因为弗雷德的关系,林微微理所应当地得到了特殊照顾。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和手术之后,她被转去了特护的单人病房,这里一般入住受了伤的高官。
忍了一整天,四周终于安静,房间里只剩下他和她。坐在床边,弗雷德深深地凝视她,她走之前的笑容在眼前晃动,那么欢快、那么生动、那么明媚、那么朝气蓬勃,可现在的她……却脆弱得连呼吸都困难,仿佛随时都会离开这个世界一般。
心再度疼了起来,日日夜夜的思念在此刻陡然变得强烈起来,他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汹涌而起的情感。在她面前,他不需要伪装,装满一腔哀恸,心如刀割般。他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触碰她的脸,心海深处掀起一股无力的恐惧感。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失去过一次,所以现在才会充斥着这种失而复得的感激。
她的手即使冰凉,可那触感却是那么真实,她终于回来了,回到他的身边。他看着她,守着他,一眼不眨,不敢移开视线,不敢松开双手,生怕自己会再次失去她。这一次,哪怕是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他也不会再放开她了。
胸口的伤被医生包扎了,却还隐隐的有血迹渗出,也许是因为痛,她眉头紧锁着,不知道她在经历怎么样的噩梦。
她的梦里是不是偶然也会看见他?自从他收到她战线上寄来的信之后,他就确定自己在她心里是有一席之地的,甚至不会比鲁道夫低,只是她一直刻意地在抗拒,因为她所谓的先来后到的道德观念。
他会让她看清自己的心,但还不是时候,现在他只求她能够活下去,能够醒过来对他微笑,这便是他最大的心愿了。
昏迷一星期,在药物的作用下,寒热和炎症都得到了控制,只是整个人还是虚弱无力。
总是断断续续地做着梦,梦里,她看见无忧宫前的花树下,一个少年埋首钢琴前。一曲毕,他抬起头,看着她温柔微笑。
微微,不管那个惊艳了你的人是谁,温柔岁月的人一定会是我。我答应你,我一定会活着回来娶你。
她还来不及回答,鲁道夫的脸就被浓雾隐去,场景一变,入眼的只有那一片皑皑白雪。天空突地一声被点亮,爆炸的火焰燃烧着寒冰,身边不停地响起了叫嚷,却被惊心动魄的炮火声淹没。士兵们来回奔跑着,有人中枪、有人扫射、雪地上盛开着艳丽的血花,被撕裂的人体如雨点般落下。
茫然无助地穿梭在他们之中,突然,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人影。不再是少年,而是一个刚毅的男人。想奔上去拉住他,可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随即转身飞快地钻入坦克,毫不犹豫地向敌方挺进。
这时,无数火箭炮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在他的坦克上面,砰的一声,入眼的一切都被炸成了粉末。
那情景太过深刻,太过骇人,她不由地放声尖叫了起来,不顾一切地朝着那硝烟四起的战场跑去。爆破之后,只剩下一堆残骸,她双手拼命挖动着碎石,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唤着鲁道夫的名字。
也许是身体受了伤,让人的意志也随之变得脆弱,她陷在黑色的梦境中,无法抽身。
隐隐约约间,听见有人在叫她,一声声真切地呼唤,不太真实,仿佛隔着一个空间。她恢复了些知觉,胸口火烧火燎的刺痛感,不断地侵蚀脆弱的神经。
男人的声音由远至近,逐渐清晰,压在心头上的那股子抑闷感终于消退了下去,她吐出一口气,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
有人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轻柔的语气中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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