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老太太呼吸声渐渐变得粗重,丫鬟吉祥脸色苍白,知道听了不该听的话,惊出一身汗,拉着如意的衣角朝门口示意,两人轻手轻脚全都退了出去,只留了如瑾祖孙两个在屋里。
如瑾又开始替老太太卸头上簪环,接着道,“父亲这么些年子嗣单薄,与婶娘送过来的麝香衣服不无关系,您方才也听到了。其余还有一些事,以您的通透想必也能隐约猜着几分。一桩桩一件件累积起来,一旦爆发,东西两府再想回到以前兄友弟恭的日子比登天还难。您做母亲的自然看着难受,但腌臜事情早已发生,如今形势不可抵挡,您若是心痛,也只痛上一阵就忍了罢,好好的顾着自己身体要紧,家里再怎么样,父亲和母亲都会奉养您尊敬您。”
蓝老太太的身子一起一伏,粗重喘着气,却仍是不肯背转身来。如瑾将卸下的簪环都放到一旁案几上,站了起来,轻轻叹了一口气,“别怪孙女心狠跟您说这些。长痛不如短痛,您若是心里明白着,就早日养好了身子恢复起来,父亲和叔父那边到底如何,也就只有您能说上一两句了。您歇着,孙女告退。”
如瑾转身走出了内室,在外间看到吉祥如意两个丫鬟,低声叮嘱:“今夜警醒着些,多照看老太太的情形,一有不对立刻去请大夫。”
如意不顾吉祥拉扯,皱眉朝如瑾道:“三姑娘,容奴婢说句僭越的话,您既然知道老太太身子也许撑不住,为何还要说那样的话给老人家听?看老太太的样子明明就是心里清醒了,您那些话不是往她心上捅刀子。奴婢虽然是个下人,但也看不过眼,二老爷那样闹,您比二老爷又强到哪里去。”
“你住口!”吉祥急得脸色涨红。
如瑾微微一愣,细看了面前素净高挑的丫鬟几眼,最终叹道:“没想到如意姐姐有这样的肝胆,有你在祖母身边看顾着,我也就放心了。”
“三姑娘千万莫生气,是她一心忧心老太太才口不择言,您看着她忠心为主的份上,大人大量别计较。”吉祥赔笑说情。
如瑾无奈一笑:“吉祥姐姐不必如此小心,我没有生气,是真心感佩你们忠心。钱嬷嬷不在跟前,祖母就交付你们了,还请两位姐姐精心照料,我在此谢过。”
吉祥忙道“不敢”。如瑾看看如意,见她脸上仍有不平之色,低声说道:“姐姐既然知道老太太心里清醒了,那么你是否想过,方才叔父一通哭闹折腾,又牵出了内宅阴私腌臜事,她老人家会作何想法?”
如意略想了一想,最终摇头。如瑾便道:“依着父亲的脾气,此番事必定不能善了,不知叔父会被怎样对待,但无论结果如何,祖母哪有不伤心的?再加上以往两府暗争之事她也看在眼里,几番加起来,恐怕老人家伤痛忧思之下会作了病。我下剂猛药试上一试,让她痛定思痛,祖母是个刚强人,说不定短时间便能转圜。”
“那么……姑娘是说最近这几天是关键?”
如瑾点头,“劳烦两位姐姐上心看顾着,若是祖母转过弯来,兴许就能好了。”又交待了几句,如瑾便告辞离开,两个丫鬟连忙进内室伺候。
如瑾到走到院子里,问了在外伺候的婆子,听说蓝泽带着蓝泯到外院去了,便带人也跟了出去。中秋之后月色仍是好的,端端正正挂在高天,将院中灯火都比得黯淡下去。夜晚有些凉,丫鬟要将一顶薄软的斗篷给如瑾披在身上,如瑾挥手止住了。若说到现在为止,京城里有什么能招她喜欢,就是这早晚清爽的凉意了。她深深吸口气,觉得头脑清醒。
带人进了外院,仆役们早就因为蓝如璇的到来而各自避开,院中并无闲晃的人,唯有下人房和值房里有一些眼睛在窥探。此处院落狭小如此,男女大防是不能守得严谨了,如瑾不去理会,径直带人进了屋子。
蓝泽却不在外间,蓝泯和蓝如璇父女两人坐在椅上,各自脸色黑沉,见如瑾进来谁也没理。贺姨娘听见声音从里头迎出来,低声对如瑾道:“侯爷动怒伤了精神,头疼呢,在里头躺着。”
“如何?”如瑾想起凌慎之的药方,不知在药效之下,连续动怒会否对身体有大损伤,难免担心。她虽是恼恨蓝泽,狠心给他用了药,但也还没想要弑父。
贺姨娘道:“已经吃了药,躺下歇一会想必就好了,董姨娘在里头伺候着。”
如瑾不方便进父亲房中去,只好在外间等着看境况。一时董姨娘出来,阴沉着脸色,略跟如瑾点了点头就跟蓝泯说话:“二老爷,侯爷精神不济,特让妾身过来问您一句话,香料衣服的事情,还有碎骨子糕粉的事情,您到底认是不认?若是认下,侯爷念在多年兄弟情分兴许会心慈从宽处置,若是不认,二老爷从此就搬出蓝家,不要再沾襄国侯府的名头。”
如瑾心中微讶,默默看了一眼董姨娘,知道什么碎骨子糕粉定是她的首尾,没做声。贺姨娘却不知道这件事的,正要相问,那边蓝泯已经跳了起来,朝里间喊道:“我都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定是底下奴才惫懒疏忽犯下的错事,大哥何必要疑心在我头上,还说出这样的狠话来!你早就看我不顺眼想赶我出府,直说就是,找这些由头作甚。”
里头蓝泽咆哮了几句什么,这里也听不太清,董姨娘含了眼泪说道:“二老爷,人证物证俱在您还抵赖什么,平白惹侯爷生气。您这么多年害了侯爷多少子嗣,难道就不亏心么?幸亏我的孩儿身份低微入不得您眼里去,不然他们恐怕也早遭了您的毒手。”
蓝如璇眼神一厉,猛然转过脸来,“姨娘说话要凭良心,别红口白牙污蔑好人。我看伯父就是受了你们这些人的蛊惑才糊涂错疑我们。”
蓝泯也道:“什么人证物证,找个奴才胡乱将东西扔在东院就想陷害我,荒唐!”
贺姨娘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董姨娘到门口叫婆子,不一会两个婆子带着一个才留满头的小丫鬟进来,五花大绑着,将人丢到了地上。董姨娘就朝蓝泯道:“二老爷何须抵赖,东西可不是谁胡乱丢在您那里的,现下侯爷已经审过这丫头,她什么都招认了,您还有何话说。”
蓝如璇一见那小丫鬟脸色就是一变,直接站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小丫鬟手脚俱都被绑着,脸上还有残留的泪水,沾着灰土,一道一道的都是脏污痕迹。她也直不起身来,半卧在石砖地上冲着蓝如璇连连磕头:“姑娘饶了奴婢吧,奴婢真不是有意背叛您,实在是棍子打得疼,奴婢一时熬不住才说了出来,您可千万不要怪责奴婢。”
蓝如璇一听这话不好,再看如瑾和董姨娘等人的脸色,顿时气得浑身发抖,伸出手来指着小丫鬟疾言厉色:“你再敢满口胡说看我不叫人打死你!”
“大姐姐一向宽和温厚,怎地张口闭口就要打死人,想是害怕这婢子说出什么实情来,泄露了你不敢让人知道的底细?如果我没认错的话,着婢子似乎是姐姐院子里的?”如瑾稳稳站在一边,淡然开口。
“姑娘饶了奴婢吧!姑娘开恩!奴婢真不是有意的……”小丫鬟瑟缩着往距离蓝如璇远的地方挪身子,十分害怕。
蓝泯那里还没搞清怎么回事,但见此情景也知不好,立时呵斥那小丫鬟:“你是什么东西,敢在这里满口胡言,挑拨我和侯爷的关系,谁给你这么大胆子?说,是谁指使你干的?”
如瑾瞅一眼董姨娘,董姨娘立刻用帕子捂住眼睛哭:“二老爷难道是说我指使的么?难道我能指使她送不好的药给自己吃,我是疯了还是傻了?”
“什么药?!”蓝泯和蓝如璇异口同声喝问。
董姨娘指着小丫鬟:“你说,将你跟侯爷坦白的话清清楚楚再跟二老爷学一遍,免得他妄想着神不知鬼不觉,不肯招认。”
小丫鬟缩到董姨娘脚下,对着蓝泯和蓝如璇磕了一个头,“老爷,姑娘,你们就承认了吧,那些事侯爷都知道了,你们认个错兴许还能有出路。那碎骨子不是老爷身边长随去外头药铺买回来的么,姑娘亲手调制的糖粉给暖玉姐姐送来的,还额外留了一包纯粉给她备用……”
“什么糖粉?什么碎骨子,那是什么东西!”蓝如璇听得差点晕过去,顿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幽深陷阱。
小丫鬟瑟瑟道:“姑娘您也不用说别的了,方才您不在院子里时,侯爷已经派人去您屋里翻检过,就在您妆台里找到的残余糖粉和碎骨子粉。”
蓝如璇一个没站稳,腿软坐回了椅子上,气得浑身哆嗦,“你、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胡说……你不过是我院子里一个杂役丫鬟,连我屋子都进不去呢,怎会知道我妆台有什么,纯属污蔑陷害!”
她这话说得蠢了些,本想说的是小丫鬟不曾近身,若有阴私事也不会知晓,哪知一时急怒词不达意,顿时被董姨娘捉了漏洞出来,“大姑娘,你自己也说小丫鬟连你屋子都进不去,自然也就不是她故意放东西陷害你,那些粉可真是在您妆台里找出来的。若没有此事,我还纳闷彭暖玉整日足不出户,哪里弄来的那种堕胎催产的阴毒玩意,原来是您这边备下的,害我不说,连太太也害,险些让她失了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姑娘你的心怎么就这样毒,小小年纪……平白害我们做什么……”
“什么?”贺姨娘惊疑,“太太那日险些胎漏是小彭氏做的,还和大姑娘有关系?”
“正是呢,就连我那日在老爷这里伺候一晚,晨起还被小彭氏骗着喝了一碗那东西下去。”董姨娘举帕拭泪。
蓝泯和蓝如璇都惊得呆住,万万想不到竟有这样的人证物证,蓝如璇气结,倒在椅上一时站不起来,蓝泯却是几步跨到小丫鬟跟前,一个窝心脚就踹了过去,“混账东西,竟然敢红口白牙污蔑主子,简直作死!趁早踢死你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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