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聊了一会,碧桃怕耽误如瑾午歇,行礼告辞,如瑾从格子柜上收拾了几样玩物让她给囡囡带回去,又嘱咐丫鬟去厨房多带些腌菜给她,让吉祥送出了二门。
吉祥回来,如瑾还没歇午,叫了她来问:“送走了?”
“嗯,走了,奴婢想着让外头跟两个人送她,她没要。”
“她有跟车的人,倒是不必了。”如瑾放下碧桃,问起冬雪,“……怎么今天总不见她影子,忙什么呢?”
吉祥回道:“没什么,不过一些琐碎事,奴婢让她多历练历练。您找她有什么事?奴婢去做。”
如瑾看了她一会,笑道:“没事,不过今日总没见她在眼前晃,随口问一句。历练就历练吧,往日你在南山居调理下头人俱都妥当,这院子你管着我也放心。”说完走去东间午歇了。
吉祥恭声应是。
……
碧桃出了长平王府,告诉车夫不忙着回,看看时候还早,就到城东几条热闹的街市上转了一遭,买些零碎东西带给府里的同伴们。
东西塞满小小车厢时,跟车的婆子笑道:“碧姑娘,这条街看看快到头了,再往过走就是南城了,没什么可逛的,咱们回去?”
碧桃启开车帘子往前看看,“南城我还真没怎么去过,平日难得出来,索性走一遭。”说着就吩咐车夫前行,婆子只得跟着。
绕过这条长街,拐两个弯,眼前景致立刻变了。
南城向来平民居多,街市店铺也不如东城绚丽,道路狭窄,且不是太干净,灰扑扑的顽童满街乱跑乱叫。婆子道:“您看,的确没什么好逛的。”
“我倒觉得有趣。”碧桃笑笑,随之说了一个地址,让车夫往那里走。
“姑娘您这是去哪?”
碧桃招手,让婆子同上车来坐,“嫂子走半日累了吧,歇歇脚,喝口水。”递了一碗水过去,碗底下垫了一块东西。
婆子接在手里,惊讶地发现竟是块碎银子,掂掂,足有二三两,顶她几个月的月钱了,连忙笼在袖子里收了,笑眯眯道谢喝水,再不问要去哪里的话。
车子转眼就到了一条歪斜小巷跟前。巷子太窄,车进不去,就在巷口停了。
碧桃下得车来,一身绫罗立刻吸引了周遭平民的目光,被人盯着看个不停,几个摆小摊的妇人还指指点点。
“这是哪家的小姐?穿得真鲜亮。”
“怕是去里头找郎中看病的吧,自从那郎中住在这里,外头人越来越多了。”
“看着不像有病的样儿啊,怕是……你们知道,那郎中长得可俊。”
于是几个妇人就盯着碧桃吃吃地笑。
碧桃被人看着,也不在意,四下看看,见巷口蹲着一个抱着粗瓷大碗大口吃饭的小男孩,就走到跟前去问,随手递了一块糖:“凌大夫是住这里吗?”
小男孩没接糖,嘴里含着饭含含糊糊地说:“是,你看病吗?往里走,从里数第三个门进去。”
“多谢。”碧桃将糖放在了他的大碗里,从车里包裹掏出一把铜钱给了车夫和婆子,让他们在巷口小食摊上喝茶吃点心等着,自己进了巷子。
坎坷不平的泥土路,低矮土坯房,几块木板拼凑而成的门扇,一路走进去,整条巷子都是这样。偶尔从某个门扇里窜出几个孩子,疯跑疯闹的,险些撞到她身上。碧桃越往里走,越是皱眉。
从里数第三个门,她站在门口停下。
两扇门板还算齐整,可透过半开的门扇,却能看见里面狭窄逼仄的院落以及土石垒成的墙面,这样的地方……
她想起何刚说的话,“……过得还算不错,就是住处简陋一些。”
这是“简陋一些”吗,简直就是简陋到家了。
透过冬日厚重的棉帘子和乡下土纸糊的窗扇,屋里隐隐透出说话声,听起来有好几个人。碧桃将裙子微微提起免得沾上泥土,轻步进了院。
站在窗棂下,里面的声音就清晰了一些。
有病人的呻吟,有口音浓重的土语,间或一两句温润和蔼的问话。她听得出来,是凌先生。
静静站在窗外等着,等里头问诊结束,两个全身打补丁的乡民扶着病人出来,怪异地看看她然而出院走远,屋里却还有说话声。
原来是另一拨看病的。
碧桃就接着等。
冬天午后的阳光温煦,照在她的绸袄绫裙之上,光滑的衣料泛着光华,原本在侯府里一身寻常的婢女衣衫,到了这里,在土房木门石头墙的映衬下,却成了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华服。
她看着自己的影子落在地上,短短的,轻声叹了一口气。
屋里的病人终于出来了,千恩万谢的,听起来,是只交了几文钱的诊费。碧桃又被这几个身穿粗布衣的平民诧异盯了几眼。及至这拨人走了,屋里再没人说话,狭窄的小院才恢复宁静。巷子里孩童的笑闹声传来,远得像天边飞鸟。
碧桃听见屋里倒水和椅子挪动的声音,缓慢的,不疾不徐。青灰色的棉帘阻碍视线,她什么都看不到,但却可以想象出凌慎之一身青衫,眉目恬淡做事的样子。
她盯着门帘子看了一会,才低头理了理衣裙,准备进去。
屋里却率先传出询问:“是哪位?来了许久,为什么不进屋。”
碧桃一愣。一直悄无声息的,他在屋内,是怎么知道她来了许久。
忙举步站在了帘外,守礼相问:“先生,是我,碧桃。现在可以进去吗?”
屋里静了一瞬,继而脚步声响,凌慎之挑帘露面,神色意外而惊疑,“碧姑娘,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是……”声音微顿,担忧溢于言表,“你家姑娘有事?”
依然是一身青色布衣,布巾束发,五官俊朗,明明是寒冬,却似能让人看见春日里窗外远山的青翠。只是他的神情较于往日急切,似乎,不是他了。
碧桃站在门口咫尺,冷不防他掀帘而出,忙退后两步才避免两人靠得太近。她一退后,凌慎之也惊觉了自己不妥当处,歉然躬身:“抱歉。”继而往院子外瞅。
碧桃福身一礼:“打扰先生。”又道,“没有旁人了,只我自己。”
凌慎之侧身闪开门口请她进去,亲手挑着帘子。碧桃低声道“多谢”。
“请坐。”凌慎之拿了干净茶碗,当面用火炉上架着的滚水烫了,这才用碗盛茶,摆在碧桃跟前的桌上,“粗茶,比不得侯府,怠慢了。”
碧桃慢慢在竹椅上落座,抬眼打量屋内陈设。
低矮的屋顶,上面没有吊顶,也无承尘,直接便能看见上头的房梁,日久,被烟火熏成灰黑色。脚下是土地,没有漫砖,高高低低起伏不平,人走在上面久了,有的地方磨得发亮。桌椅箱柜俱是竹制或者木质,那木料,打眼一看就是劣等的。
总之,一切都是简陋到寒酸。
这屋里除了还算整洁,再无别的可称道之处。木板桌上摆着笔墨书籍,该是平日写方看书的地方吧?
“先生,怎么住在这样的地方。”碧桃不由相问。
凌慎之在桌后落座,乍见时的惶急消散了,显是控制了情绪,见问,就道:“这里还不错,左右邻里都好相处。碧姑娘来这里是为何事,你家姑娘遣你来的吗?”
碧桃注意到他的称呼,你家姑娘,而不是“蓝妃”。
“不是,顺路,便来看看先生好不好。我家姑娘不知情。”她答。
“多谢。蓝夫人最近身体可好?家里老太太呢,还是糊涂么?你家姑娘如何?”
凌慎之问了一圈,可碧桃知道他的重点在哪里,便说:“都好。我刚从王府出来,姑娘在那里过得不错。”
“你从王府来?可有见着长平王么,他……还好?”
“先生认识王爷?”
“一面之缘。”凌慎之没有多说。
碧桃便没追问,只道:“王爷也不错。”又补充,“他待我们姑娘很好。”
凌慎之的眼中隐有流光,像是,夏夜里的萤,转瞬消失在草木之间。“最近,都没事么?”他问。
碧桃微讶:“没事呀。”继而略微恍然,垂首道,“……是我来得太冒失,让先生多心了。”
“不,多谢你来。”让我知道她没事。后半句没有出口。
碧桃摩挲着手中粗瓷茶碗,碗里茶水是黄褐色的,一看就不是好茶。她车上还有两包街上买的花茶,给府里伙伴们带回去尝鲜的,才十几文一两,可也要比手里的茶好得多。她想将花茶留下来给他,不过,又怕唐突。
踌躇间,听得凌慎之开口说:“最近何刚怎么没来?自从你们姑娘出嫁,我搬了住的地方,他隔三差五都会来这边转一转,这阵子却不见了人影,是年底太忙?”
碧桃吃惊,“先生!你知道何刚常来?……他、他做事也太笨了,说是悄悄来看,到让您发现了。先生,他没有窥探您的意思,就是来看看您过得好不好。”
“我知道。”凌慎之微笑。
“他最近病了,是派底下一个小厮过来看的您。”
原来如此。怪不得除夕守在巷口那么久都没见到人。换了别人来,他自然认不出了。凌慎之便问:“何刚什么病,吃药了吗?”
“是不小心得了风寒,看过大夫,这两日已经快好了,您别担心。”
外头脚步声响,蹬蹬跑进一个男孩子,端着空碗进屋,看到碧桃笑笑,进了西间灶间。里头响起哗啦啦的水声,想是在洗碗。
碧桃认出来,是方才在巷口告诉她路的小男孩。“这是……”
凌慎之道:“是我新收的小童,叫除夕。”说着将又要往出跑的除夕叫住,“不用去守着那人了,来见过碧姑娘。”
除夕好奇地打量碧桃,叫了一声“姐姐”,问:“你不是来看病的吗,原来认识我家先生啊。”
碧桃从荷包里拿了一角银子做见面礼,“给你买糖吃。我是青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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