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瑾烟青色的绣鞋早已满是土污,此时踏着血痕走进屋子里,鞋底和鞋帮上就染了紫褐的血痕。“父亲。”走至床前,如瑾看到父亲面如白纸昏迷在铺上,衣襟扯开了半幅,左肩包着厚厚的白布,透出殷红血迹。
那受伤的地方距离心口如此之近,只差一点,也许人就没了。如瑾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那个伤口,临到近前却醒过神来,连忙收回了手。
“我父亲他……真的没有生命危险了么?”床前伺候着一个医者模样的人,正在收拾药箱子,如瑾不放心的问他。
那大夫停手拱了拱拳:“侯爷性命无碍,只是伤口太深,需要好生养着,王爷已经指派小人跟前伺候着,小人定会全力照料。”
“多谢先生。”如瑾深福一礼,大夫连忙侧身避开,口中只道“使不得”。
如瑾转身,透过破败的窗子,看见母亲那边的房间里火光已经灭了,院中其他几处混乱中起了火的地方也都妥当,是长平王带来的军士迅速灭火的功劳,如瑾的目光不由自主又落到院子正中那道身影上。
略一迟疑,如瑾还是低头稍微整了整衣衫,走出门去,径直走到乌驹跟前。
“王爷大恩,小女铭记在心,他日定当竭诚以报。”她重新敛衽为礼,提裙跪了下去,以见王大礼朝上磕头。
一个头下去,马上长平王笑了笑:“三小姐不必多礼,请起。”
如瑾起身又福了一礼,“父亲如今昏迷不醒,蓝府其他家眷恐怕是受惊非常不能见礼,请王爷莫怪,小女在此替家人向您道歉,亦感谢您相救大恩。”
“三小姐何故前倨后恭?”长平王一句话之后,语气中又带了惯常戏谑之意。
如瑾顿了一顿,垂首道:“适才情急慌乱,心中挂念父亲,失礼之处请王爷海涵。”
长平王朗声笑了起来,在这大乱之后的死寂之中显得尤为突兀,他却不以为意,笑了许久才得停下,挥挥手道:“你去吧,看来你家能站着说话的,此时也只你一个了。”
如瑾被他一通无故的笑声扰的莫名,若在以前,定要开口问一问他到底笑些什么,然而此时方受了人家大恩,震惊和感激之情盈满肺腑,失礼的话却问不出口了。如瑾欠身,退了开去。
转头走了几步,忽然听到长平王又道,“忘记问了,你是如何识破他们身份的?”
如瑾停步,心念电闪间,还是说了实话:“误打误撞,生死关头急病乱投医罢了。”
“投得倒是巧。”
长平王言语间意味不明,如瑾不好接话,只继续走了开去。
此时才发现院中有多混乱,满地伤亡未曾来得及清理,许许多多的尸体和重伤者交错着滚在一起,夹着被砍下的头颅残肢,血流遍地,修罗场一般。
如瑾心头一堵差点又吐了出来,勉强捂嘴极力忍住,朝四处打量家人。父亲在屋中昏迷,母亲由孙妈妈等人陪着,而包括祖母和叔父在内的其他人却并不在视线之内。
长平王带来的军士正由一些尚且能够行动的仆役帮着,将侯府和镖局中人与强盗们的尸体分离开来,若有尚存气息的自己人就抬到一边,由随军的几个医者照料包扎,若是活着的强盗,多重的伤也就不管了,直接扔到一边捆起来,两个军官模样的人正在就地审问。
受了惊吓的女仆和部分男仆们缩在院墙角落,哭却不敢大哭,大半盯着满地血迹和尸体呆呆愣愣的,几乎痴傻。一个受了轻伤的内宅管事还算头脑清醒,正带了两个婆子挨个房间询问主子们是否受惊。
如瑾看了不禁暗暗点头,能在此等情况下保持这样的清醒十分不易,走上前去,她冲那管事问道:“葛妈妈,大家如何了?”
葛婆子是内宅里管理人事的一个副手,此时衣衫凌乱染着血迹,鬓发也不齐整,但礼数还十分恭谨,见到如瑾前来赶紧行礼:“当不得三姑娘一声妈妈,您称奴婢葛氏就好,叫葛婆子也好。回姑娘的话,老太太受了惊似乎不大好,刚才奴婢过去见她老人家正在床头躲避。”
如瑾不免一惊,适才情急生死关头,她顾着父亲和母亲,却忘了这位年事甚高最需要照顾的亲人。深深自责之下,她赶紧朝蓝老太太的房间匆匆走去,一面吩咐葛婆子:“你再去看看其他人。”
“是。”葛婆子带人去了,如瑾快步进了祖母房间。
“老太太,已经没事了,没事了,官兵来了呢,把强盗都打跑了,您别怕好不好?”
“老太太您看看奴婢,奴婢是吉祥,是您贴身的丫鬟吉祥啊……您不认识奴婢了么?”
吉祥如意两个丫鬟正围在床边,柔声劝着。如瑾举目一看,屋中倒是一切妥当,桌椅板凳都在原地,看来未曾被贼人撞进来。然而床帐子却是紧紧合着,这样大热的天合得密不透风,两个丫鬟蹲跪在床边却不掀帐子。
“祖母她怎么了?”如瑾诧异之下,紧走几步上前相问,伸手想掀开床帐看看。
吉祥却连忙拦住了她:“姑娘别,老太太不让人掀帐,不然就会大吵大闹……”
如瑾吃惊,这是惊吓过度的缘故了。“快去外头找随军的医官来瞧瞧。”没有照顾受惊者的经历,如瑾不敢乱动,忙叫吉祥去找人帮忙。
须臾一位大夫进来,放下一个瓶子:“这里有一些安神药散,给老夫人服了哄她睡下,待醒了再看。”
“祖母她不让人近前……”
“无妨,先服药再说,此时不可让老夫人持续处于惊慌之下,时候长了恐伤心神,以后不好医治。”
此时开方煎药都不方便,也只得如此。如瑾接了药瓶,看看紧合的帐子,朝吉祥如意点了点头。于是三人掀帐,不顾老太太的惊叫,半哄半强迫的将药散倒进老人家口中,又拿了茶水与她冲下去,一番动作惹得蓝老太太惊恐异常地大叫不已,拼命挣扎,丝毫不认识人了。
“先生,这怎么办?”如瑾一边和丫鬟用力按着祖母,一边急切询问。
大夫摇头:“药性要一会才能发作,暂且哄着老人家,待药性上来让她睡着就好。”
如瑾只得跟吉祥如意用力按住,片刻之间已经满身是汗,如瑾一个不妨,还被老太太挥手之时的指甲伤了脸颊,火辣辣得疼。
“姑娘您脸上流血了!”吉祥惊呼。
“先管祖母。”如瑾皱眉,用力阻止老太太挣扎,放柔声音哄着她。
渐渐的,老人家挣扎的力气小了下去,缓缓瘫在了床上。如瑾这才松了一口气,感觉手臂都酸胀的不听使唤了,却顾不得什么,将大夫叫过来给老太太把脉,听说无事这才稍稍放了心。
“两位姐姐,祖母劳烦你们了,恐怕这几天都要好好照料着,不能有疏忽。”大夫走后如瑾低声和吉祥如意说话。两个丫鬟忙忙行礼答应,如瑾又看了看昏睡的老太太,道,“我去看看其他人,祖母靠你们了。”
出了门去其他房间,抬头却看见院子里长平王跟前正站着一个人,躬着身子点头哈腰的,身形极为熟悉。如瑾定睛一看,却是叔父蓝泯。
离得有些远,院中又有其他仆役说话的些许嘈杂,如瑾听不得那边那说什么,只见长平王骑在马上身形挺拔,似对蓝泯的点头哈腰不甚在意,偶尔动动嘴说一句半句,那蓝泯的样子就更为恭敬,身子几乎要弯到地上去。
如瑾见了不禁心头火起。方才大乱的时候见不到这个叔父,尚且情有可原,但此时事情了了,他毫发无伤的样子想是无有什么大碍,却不来探看受惊的老太太,反而跑到王爷跟前献殷勤。
“去叫二老爷过来,就说老太太惊着了需要人照顾。”如瑾叫住一个路过的仆役。
仆役匆匆应了,跑过去低声说了几句,却又转身跑了回来。“三姑娘,二老爷说先跟长平王谢了大恩再来伺候,长平王神兵天降,恩情如山如海,不能怠慢。”
如瑾脸色一沉,盯了蓝泯卑躬屈膝的身影看了看,转头走开。此等丑态,他甘之如饴,就让他自行露丑去。
又到父母房间里看了看,蓝泽依然昏迷,秦氏受了一些惊吓,生死关头还能挺着护卫女儿,此时松懈下来人就脱了力,坐在床上站不起来,正由孙妈妈安慰伺候着。
“你们帮我好好照顾母亲。”如瑾吩咐碧桃青苹。
“姑娘你没事么?”碧桃回过劲来,还有些发颤,但是能勉强说话了。
如瑾摇头说没事,正要接着嘱咐几句,院子那边却听见一阵叫嚷。“怎么回事,不是已经没事了么,谁又吵闹,惊了老太太怎么办。”如瑾皱眉踏出屋子,只见一道娇黄色的身影在火光中匆匆奔着,后面有两个丫鬟追赶。
“大姑娘您快回来,院子里男子太多不方便,您有事吩咐奴婢们就行了呀!”是品露的声音。
那身影正是蓝如璇,头也不回的冲向蓝泽房间那边,口中只道:“伯父受了重伤我怎能安稳坐在房中,事态紧急,还顾得什么男女大防,看望伯父要紧!”
声音虽然焦急,却比平日里更为娇柔婉转,甚至能听出几分媚态来,一向端庄自诩的她可从来未曾这样。
如瑾微微蹙眉,看看长平王马前弯身的蓝泯,再看看这位疾奔的长姐,心中陡生一阵厌恶。这是什么时候,竟然还要起这种心思,投机钻营也未免太出格了些。
果然不出她所料,蓝如璇那边疾奔,蓝泯立刻转头呵斥:“乱跑什么,王爷跟前这样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璇儿,还不快来见过王爷!”说着又朝长平王施礼,“王爷莫怪,是小女如璇一时情急,惊了您的驾,万请您看在小女年幼无知的份上不要怪罪。”
蓝如璇被父亲呵斥,猛然站住了脚,眼波流转,转过身来微微偏了头,盈盈打量院子中央一人一马。
“还不过来见礼赔罪!”蓝泯怒道。
蓝如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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