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玄昶哪里敢走,见老娘对自己这个样子,也不能贴过去,只能站在门口搓着手,随时听候吩咐。
云菀沁见童氏无大碍,叫黄四姑看顾着,起身便朝门帘出走去,临出门时,步子一止,凝住角落里一直观察动静的怜娘,声音不大不小:
“劳烦姨娘跟我出来一下。”
怜娘一惊,莫名脊背发凉,汗毛竖起,面前少女的目光如冰,比刚刚进来时还要冷数倍,令她情不自禁望向老爷。
她不想离开这个屋子。
云玄昶正是后悔不迭,紧紧盯着炕上的童氏,眼睛都不敢眨,自己刚刚才坐上尚书位置,屁股底下的椅子还不稳,不知道多少眼睛瞅着呢,这事儿传到外面去还得了?一时之间,哪里还顾得上新宠,这会儿要是当着众人的面维护怜娘,岂不是要把老娘再气死过一次?所以就算怜娘望过来,拼命朝自己挤眼睛,云玄昶也只是收回眼神,并不多阻拦。
怜娘无奈,只得跟随云菀沁跟妙儿出了里屋,走在后面,垂着头像个小媳妇儿一样,连个气儿都不敢多喘。
怜娘就这么跟着两人走出厢屋,走出西院,绕走廊,穿抱厦,前方的人一直不说话,气氛阴沉紧绷得很,再等抬头,只见一间黑瓦青墙的平房坐落眼前,阴森森的,不像是给人住的,偌大天井,并无人声,只有一棵叶子快掉光的槐树。
怜娘左右一看,虽打从来了云家从没来过这儿,却也知道了,这是府上西北小角落的家祠,顿时就一震:“大姑娘,今儿老夫人这事,不能全怪妾身啊。这些日子妾身必定端茶送水,好生服侍老太太——”
云菀沁充耳不闻,只在天井拣了张圈椅,随手掸掉上面的落叶和灰尘,坐了下来,语气不咸不淡,仿似局外人一般:“噢。那你乱嚼舌根,不安本分,面忠内奸,在老爷耳边怂恿云家女儿的婚事,有没有错呢?”
怜娘浑身一震,抱臂耸立冷风中,打着颤:“大姑娘,妾身……您误会了妾身……”银牙嵌肉,呜呜咽咽,好不委屈。
好一朵小白花儿,旁边人倒都给她衬托成了恶霸。
这个样子,哪里像是对别人使了坏,倒像是别人冤枉了她!也难怪那桃花还没几天便被搞得下场凄凉。云菀沁从衣内掏出昌隆银庄的银票,夹在纤纤素指间晃了晃:“天下掉了横财,该我走运,不小心拣了一张四千两的银票,我看也是误会。”说着便又揣回衣裳内,
怜娘眼珠子瞪圆了,银票藏得恁紧,她是怎么找着的!这银子刚刚到手,捂都还没捂热,眼看就这么被云菀沁缴上去,就像是肉被割了一刀,一急,不自觉手一抬,拧紧了秀眉,恨不能夺回来:“大姑娘——这张银——”
“怎么,想说这银票是你的?”云菀沁唇际浮出一丝笑意,“那要不要我去把云家众人都叫过来,你当了大伙儿的面说说,是怎么得来的?”
此话一出,怜娘一颗心重重跌落谷底,平生头一遭得来的巨款,打了水漂,便宜了云菀沁,要不回来了。
那可是足足四千两的真金白银啊!怜娘脸色白了又青,好容易吞下这个哑巴亏,才含恨:“不是妾身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子,插进肉里。
半会儿,她平息下心神,轻轻道:“不知道妾身现下可能走了么?”
走?当四千两是掩口费,上缴了就算了?
云菀沁站起身来,看了一眼祠堂,又看了一眼祠堂后隐隐露出的屋檐一角,孤荒而冷清,正是白雪惠当下禁闭的地方,面朝怜娘:“家祠里原先关过一个人,旁边的房屋至今还关着人,你看你——选哪里比较好?”
怜娘心头猛的一跳,瞥了一眼那禁闭的家祠黑色大门,继夫人白氏身边有个跟了多年的陶姓老嬷嬷被云菀沁丢进家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担惊受怕成了半疯半傻,她虽然是后来的新人,却也听说过,还有家伺后的那间小屋子,至今白氏还在里面……她颈后发冰:“大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妾……妾身哪里都不选。”
话音一落,妙儿已是几步奔到怜娘的身后,将早就备好的粗绳索往她腰身和臂膀上一缠,捆了个结实,直接朝家祠冷森的门前推去。
“不,不——大姑娘——”怜娘细皮嫩肉纤骨头,在瘦马馆里养着这一身的好皮肉生来是伺候男子的,哪里抵得过妙儿的力气和灵活,磨得手腕皮肤破掉也是挣不出,眼看与那家祠接近,哭着求饶起来,这里是奉阴灵牌位的,已经关疯了个老婆子,自己胆儿小,关一天都是关不得的!
云菀沁键怜娘快要被推搡进去,这才开了口,语气犹有些笑讽之意:“妙儿,姨娘如今正得宠呢,你这会子将她关进去,爹等会儿找我要人可怎么是好。”
妙儿这才住手,刚一松,怜娘赶紧胡乱扒开绳子跑远,本想跑出天井,脚下又是一滞,能跑去哪里,跑去老爷那儿告状么?到时一问,收受外男钱财的事儿便会抖出来,自己依旧跑不脱!还会越发激怒云菀沁。
云菀沁凝着她,走近几步,手一举,将怜娘一张哭花的小脸儿抬起来。
少女冰凉的指甲没有任何温度,触感冰凉,正贴得怜娘两边柔嫩的脸腮上,稍一划下去,只怕血淋淋皮肉翻开,叫怜娘毛骨悚然:“大姑娘,妾身错了,您饶了妾身吧,妾身也不知道大姑娘不喜欢那慕容二少,只随便说了两句,哪晓得老爷看重怜娘,竟是真听进去了——妾身再不敢了!”说着挣扎起来,又不敢挣得太狠,只怕被云菀沁指甲划伤。
“姨娘这么诚恳地道歉,我也不能太没同情心了,”云菀沁语气缓慢,一字一顿,“不过,来了家祠的人,都是要受惩罚的,既然姨娘哪里都不想选,那就自己看着办。”
手慢慢松开,怜娘却完全没有松口气的感觉,一颗心反倒更是仓惶,今儿不叫大姑娘泄恨,怕是走不了了,这女孩倒是奸险,会打算得很,明明知道自己收了慕容泰的银子,也不大张旗鼓地告状,如此一来,才能独吞了自这笔巨款。
怜娘深呼吸一口,举起小手儿,朝自己的脸颊不轻不重地打去,泪花儿也同时迸了出来。
“犯错难道不用跪着么?”云菀沁莞尔,“刚才祖母罚你时,姨娘也下跪了呢。”
笑靥如花,那花却是毒罂粟。怜娘咬唇,跪在冰冷的青石地上,刚抬起手,声音又飘来:
“不要太轻了,不然,我看不出姨娘的诚心。”娇娇笑出梨涡。
怜娘跪着,发足狠心,用力朝自己娇嫩的脸儿上甩去,“啪”一声,半边脸红了,又是“啪”一声,另半边也跟着肿了。
家祠天井安静,巴掌声尤其清脆。
云菀沁重新坐回圈椅内,双臂展开,搭在扶手两边,静静观赏。
怜娘抽抽搭搭地自掴了七八下,掀一掀眼皮:“大姑娘,好了没……”
“怎么,姨娘还要中场休息一下?也好,横竖我也没什么事儿,姨娘休息完了再继续掴吧。”少女仰靠在圈椅内,拣了一个看起来最舒服的姿势,跟个太爷似的。
怜娘冷气一吸,哪里还敢歇,举起手自掌嘴巴,一气儿摔了足足十来下,云菀沁没说停,怎么还敢停下来,一停,又有由头让自己加罚。
一个巴掌不落地啪啪掴着,半刻下来,怜娘头肿面肥,如花似玉的巴掌小脸儿胖了一圈,却丝毫不敢怠慢,直打得哼哭出来,正这时,大姑娘的声音飘来:
“……我的终身大事还用不着姨娘信口开河,添油加醋,今后若是乖乖巧巧当个妾侍,收起满肚子的盘算,我尚且能在云家留你个位置……若将害人的心思用到我头上,仔细我——撕了姨娘的皮。”
说完一笑,笑如银铃,清脆而娇俏,甚至还有几分天籁般的纯真,却又像是从地狱中传出,怜娘胸脯起伏了一下,抬起头,大姑娘已经是领了妙儿离去。
一路,妙儿不禁回头,又问:“大姑娘怎么不直接举报怜娘?”
云菀沁转头,眼睫一眨:“依如今这情形,你瞧爹就算知道怜娘收受外人银钱,会如何?”
额,那可真是说不准!妙儿明白大姑娘的意思了,正是热乎期,宝贝得紧呢,还能将怜娘打出去卖了不成?至多责骂一场完事。
“那银票捏在我手上,急什么?一举报就露了财,定要被没收,岂不是便宜了爹。”女人他得了,钱财他也要占?想得美。云菀沁转念,“走,去西院看看奶奶。”
西院那边,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云家家奴就将巷子口医馆的大夫请了上门。
大夫赶来西院,号脉问诊忙活一通,说老人家受刺激后动怒加上撞柱,方才晕厥,这会儿及时催醒了,应该是没多大问题了,写了药方,开了几剂顺气活血的方子,又吩咐近日再切莫动气,一切顺着老人家的意思,然后叫家奴随自己回药馆拿药。
云玄昶一听,这才放了心,老人家不经碰撞,万一这么一下老母有个意外,传到外面不得了。不孝之罪大过天,就算当朝圣上都是不敢对贾太后怠慢半点的,生怕落天下人的话柄。
等大夫与下人们一走,云玄昶见童氏躺在床帐子里,露出的一张脸仍是郁郁黑黑,知道是还在恼火,赶紧扑上去跪下来,苦着脸:“娘,这次是儿子的疏忽,儿子不孝,还求娘不要怪罪儿子,以免伤了身子。”
童氏头一偏,忽的落下眼泪:“养儿子有什么用,我十九岁开始守寡,一生没改嫁,节衣缩食,一个女人靠着亡夫留下的几亩田,养活一双儿子,瞧你聪明喜欢读书,千方百计想办法将你塞进私塾,为了给私塾老师支付束脩,宁可与你大哥一块儿饿肚子,足足一两个月不吃早中两餐饭……到头来,你发达了,为了个小妾给你娘找不痛快。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给我去找条麻绳,我这就吊了去找你爹——”说着情绪激动,又要挣扎着起来,吓得黄四姑赶紧把她压下去,连忙给二叔使眼色。
云玄昶大惊失色,还能有什么话好说,娘性子刚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