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身契被拿出来那一瞬,方姨娘还没过足主子瘾,梦想就跟个泡泡一样,“啵”一声儿,破了,现下被云菀沁一句话捏到了痛处,逼得喘不过气,她只是个妾,跟人碰撞起来,讨不到好处,何必碰这个烫手山芋?白雪惠与大小姐对峙,还能凭借正室夫人身份,她却连气都不敢发,别到时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想着,方姨娘强露笑容地讨好:“妾身没念过书,嘴巴不会说话!大姑娘别见外!妾身大字不识几个,最近天儿一热,身子也不大舒快,看久了账本册子就犯晕,这些日子还得叫大姑娘来操心了。”
云菀沁浮出笑意:“好,那我就拟个菜单,给姨娘参考一下,姨娘若觉合适便用,不合适也千万别勉强。”
“那就有劳大小姐。”方姨娘与她几个回合过招下来,早就有些虚脱,鸡子啄米似的点头。
家奴端上笔墨纸砚,云菀沁抬袖挥笔,划掉菜单上上一季燥热上火的主菜,换了些开胃下饭且清淡爽口的。
素的有葱油拌金针菇,鱼香茄子,荤的有芝麻蚝油苦丁虾,糖醋里脊肉,卤香拌鸭盹,又搭配了一些驱热养生汤,甜咸都有,荔枝银耳羹,猪骨粉葛马蹄汤,虾仁毛豆冬瓜汤。
方姨娘接过来,一张张的看着,轮到白氏目前病中的菜单,吸了一口气,云玄昶怕过了病气,这段时间并没歇在主院,所以白氏都是一人用餐,早餐荷叶粥搭配馒首,午餐、晚膳是皮蛋拌豆腐,腌萝卜,剁椒苦瓜,难得有个荤的,却是个清寡的拌鱼籽。
别说大户人家,连普通老百姓手上有了闲钱,也少吃这些。
白雪惠自打成了夫人,哪日不是山珍海味,吃香喝辣,见着这些没油的饮食,还不气死?
“大姑娘,夫人这餐单,会不会太素了点儿。夫人还病着,老爷知道会不会说咱们?”方姨娘不是心疼白雪惠,只是自己毕竟名义上当家,就怕别人说,又怕白雪惠日后报复。
云菀沁反问:“姨娘知道母亲是什么病吗?”
方姨娘嗫嚅:“那日听老爷提过,大夫讲,是时令性的热毒攻心,胃热造成恶阻嗳气,呕吐厌食?”
“可不是,”云菀沁点头,“母亲目前不适吃大味之菜,这些餐食正合她的病情,爹爹若是希望母亲好,又怎会怪姨娘?先吃着吧,以后再说。”
方姨娘心里叫苦连天,本想这次过过当家做主的瘾,没料反倒成了奴婢,被人骑到了颈子上!今后恐怕成了提线木偶,被这大姑娘钳着了,她指东边,自己还能朝西?她嘴巴一说倒是轻巧,老爷和白氏发起火来,还不是自己扛?
云菀沁翻了两下账本,淡道:“爹爹虽为朝廷命官,但向来响应圣上勤俭节流的训诫,我看了下,各房用度颇有些超过,尤其主院那边,人浮于事,光是母亲身边几名丫鬟的月例开销、年底分红,就能抵侍郎府一个月的餐费了。”
这不就是要削白氏的待遇?方姨娘喉咙干涩,木偶一般地回话:“那还请大姑娘重新调配和安排。”
接下去样样都是云菀沁做主,方姨娘哪敢插半句嘴,最后定好了,再由自己的名义下达,心里委屈得快要滴血,还不如不接这任务!
半日一过,温度升了起来。
云菀沁放下笔,轻拍粉唇,打了个呵欠:“这日头还真是烈呀,好像也没做什么事儿,就累得不行了。”
方姨娘眼皮跳得更厉害,预感不大妙,也不知道她又要干什么。
☆、第三十五章 祠堂内的惊吓
初夏在背后摇着扇子扇风,笑道:“大小姐太谦虚了,什么事儿都没做?奴婢看您,这一早上完成了好几件事呢!瞧瞧,茶都不知不觉喝完了,”说着目光一扫,落到方姨娘手边的茶壶上,“姨娘那壶还是满的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方姨娘只好端起茶壶,走到云菀沁这边,手一伸,初夏却并没接过去。
方姨娘举着茶壶的手晾在了半空,尴尬不已。
她憋了一口气,许多年都没做过这种伺候人的活儿!
可这会儿,她总不能将茶壶甩在桌子上,想想那檀木盒里的卖身契,忍气吞声弯下腰,在室内几名家奴的目光中,给云菀沁倒满了茶水。
“你这丫头,”云菀沁瞟了一眼初夏,合上账本,扬起声音教训:“奴就是奴,主就是主,姨娘再怎么也是半个主子!”却端起茶盅,悠哉地享用了一口,润了润喉。
这话比骂自己还要难听!方姨娘脸红耳赤,不无怨气,正是气懑,云菀沁放了账本,伸个了懒腰,活络了下筋骨:“时辰不早了,方姨娘陪我去一趟祠堂吧。”
祠堂?方姨娘都快给这大姑娘跪了,到底还要玩儿什么花样!
云菀桐见亲娘今儿第一日管事,晌午前在堂屋外徘徊了半天,见方姨娘出来,凑上前去:“姨娘今儿该是心满意足了吧……”
话音未落,云菀桐见到方姨娘愁眉苦脸,大姐后脚走了过来。
云菀沁含笑:“三妹也在啊,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那就一同去祠堂吧。”
云菀桐与方姨娘一样,惯会见风使舵,知道大姑娘近日执掌家事,便也柔柔垂下头,款款一福,声音纤细如风中小花儿:“好的,大姐。”
三人一起去了云府西北处的祠堂。
云家祖籍在泰州,离邺京不算太远,快马加鞭大概三两日的路程。
云玄昶当年参加乡试、会试直到殿试,从外地一步步考到京城,然后凭着妻族许家在本地的人脉和家财做倚仗,才加官进爵,到了今天这个地位。
云玄昶升为左侍郎后,因无法经常回去省亲拜祭,便在府上西北角搭了座家祠,供奉祖先和亲属的灵位。
祠堂门外两颗槐树遮阴,显得十分寂冷,平日只有家丁偶尔来做洒扫,换贡品香烛。
逢年过节、生死两祭或是府上有人被执行家法,才会有人过来。
祠堂外,云菀沁仿似记起什么,停下脚步,嫣然笑如花开:“姨娘与妹妹请先进去,我去旁边的耳屋拿点香烛纸钱。”
这一笑,方姨娘心底发毛,紧紧抓住女儿的手。
祠堂内的墙上没有安窗户,光线极暗。
黑底金漆的亡者牌位在神台上林立,鬼影憧憧,气氛诡异。
云菀桐胆子小,一进去拉住方姨娘的手。
母女二人还没等多久,背后“哐啷”一声,祠堂大门关上了!
这一闭门,光线全无,室内几乎一片乌漆!
云菀桐“啊——”地叫了一声,方姨娘被女儿一喊,也忐忑起来,前方影子一晃,汗毛竖了起来!
神龛台子下的帘子里,钻出个佝偻的物体。
不知是不是受了惊动,这物体蠕动了一下,慢慢站起来——宛如鬼怪传奇里的土行孙从地下冒出来一样。
黑暗中,隐约能见那“人”白发苍苍,驼背含胸,浑身褴褛,伸出一只干柴手臂,拿着一团什么,在台子上移来擦去。
这场景,这动作,太诡异了!方姨娘和女儿连着退后几步。
神龛前那人之前的动作好像是惯性,听到脚步声,意识到来了人,动作忽然伶俐了,几步冲向母女,含糊不清地道:“夫人别走!是不是夫人?奴婢要回主院去伺候!快找老爷给奴婢求个情吧——”
借着门缝透过的一丝光线,云菀桐看见一只粗糙的大手伸向自己,黑乎乎的,脆细而弯折,模样怪谲,又闻到一股好似几百年没洗澡的臭气朝自己直喷,尖叫一声,朝后躲。
那人被云菀桐的反应刺激到了,十分绝望,另一只手掐上三小姐的脖子:“奴婢为你做牛做马,你扳倒先夫人,当上正室……奴婢也算是有大功劳!如今奴婢给夫人担下罪责,在这儿受苦,你连个请都不替我求,怎么忍心哇……”
“姨娘!”云菀桐脸颊一阵刺痛,继而火辣辣的疼,明白自己的脸蛋儿估计被这怪物的指甲划破了,又气又怕,魂飞魄散:“呀——姨娘救我——”
方姨娘也吓得不浅,壮着胆子将那人的头发扯住:“哪来的疯子!还不放手!滚开——来人呐——”
门“嘎吱”一声,云菀沁与初夏抱着拜祭用品进来。
阳光射进来,那鬼魅一般的人见到云菀沁,如同见着克星,松了手,畏畏缩缩蹲回神龛边。
初夏走前几步,摆出一副“不好意思我刚来,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佯装看不到受了惊吓的方姨娘母女,朝那人斥道:“瞎嚷什么!今儿的祠堂可打扫干净了?”
方姨娘抱着还在哭泣的女儿,看清了,这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婆子,竟是往日那个自己都要赔笑脸的陶嬷嬷!
陶嬷嬷最是干净体面的人,吃穿用度恨不得快超过了方姨娘,现下却成了个半疯不傻的肮脏婆子!
方姨娘惊魂未定,这老婆子犯了云玄昶的怒,扔在柴房,现在才知道,几天前云玄昶派云菀沁管理家事后,陶嬷嬷便被云菀沁从柴房提出来,关在了祠堂负责打扫。
这么长的日子,陶嬷嬷除了吃喝拉撒在旁边堆杂物的小耳房,白日黑夜都被关在黑咕隆咚、阴森可怖的祠堂内,对着冷冰冰的死人牌位,精神有些崩溃了,每日只会在黑暗中惯性地干活儿,见人便喊夫人救我,一段日子下来,断指没有及时接续,长得畸形歪掉,宛如动物爪子,极其可怖,还要日夜忍受残指的余痛。
可她哪里知道,白雪惠此刻因女儿的事自顾不暇,别说不知道,就算知道,哪里又有心思来搭救她!
身子晃了两晃,方姨娘只想快些逃离这个鬼地方,语无伦次地说:“大姑娘,桐儿的脸被这该死的婆子划伤了,妾身没法多陪大姑娘了,先去给桐儿上药……”
戏没完,谁都别想走!
☆、第三十六章 送进墓里!
云菀沁走到嘤嘤哭泣的三妹面前。
云菀桐就算再单纯,也知道大姐带方姨娘来不怀好意,完了,自己上次还帮二姐害过她,她这次——会不会连自己也一起报复?
“脸蛋儿果真划了条印子,陶嬷嬷真是害人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