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皇后看了一眼站在殿中摇摇欲坠的弟弟:“本宫承认,当年确实叫蒋平带过违禁毒药进宫,可却没毒杀过秦王。”
“还在狡辩。”宁熙帝声音如冰淬过一样,一脸的痛心疾首,最大的悲哀不是别的,而是自己这几十年认人不清,到头来看错了她,“当年朕叫人查秦王中毒一事,那乳娘身上就是无色无味的透明毒药,正是你要蒋平带进宫的那类毒物。”
蒋皇后缓缓站起身,“乳娘身上的毒和蒋平给本宫的毒,到底是不是同样的毒,隔了这么多年,也查不清楚了,并无铁证,凭什么说一定就是妾身?本宫最后申明一遍,本宫承认叫蒋平带违禁毒药进过宫,可叫蒋平运毒进宫,不代表本宫毒了秦王,乳娘身上的毒并不是本宫施的,本宫不是凶手,本宫最多是犯了宫中私藏禁药的错,这一点,由太后和皇上惩罚,妾身不会说什么。”
蒋妤气得脸红脖子粗,都这样了还在强辩!
蒋皇后怜悯地瞥了侄女一眼:“所以,良娣说的‘前科累累’,完全是无稽之谈,现在又故意延展,将毒杀太子一事安到本宫头上!光凭兰昭训这疯妇的多心,以及一包药耗子的砒霜,就认定本宫有心残害太子?太子现在怎样了吗?”
蒋妤拳头攥得咯咯响。
却听殿门外传来声音:“秦王被毒一事,确实已经很难靠实证断定皇后的罪过。可太子被害的事情,却近在眼前。”
青袍身影进殿,走到中间,停住了脚步,对着丹墀上的贵人们行礼。
夏侯世廷脊背一直,坐起身,燕王在旁边低声:“三哥——”却被他眼光打断。
蒋皇后笑起来:“秦王妃迟迟没回,原来不是为景阳王妃去拿酒,是去与这些心存不轨的人一道变着法儿来陷害本宫啊。”
太子面上淡笑如冷夜疏星,站起身,语气听上去平日一般温和,一个字一个字说下来,却让蒋皇后胆战心惊:“母后切勿怪秦王妃。秦王妃迟迟没回,是因为孤请她将东宫的侍卫带去凤藻宫,在四面进出口守着,以免母后派人偷偷回去,灭了证据。哦对,多谢秦王妃举手之劳,秦王妃辛苦了,先回座歇着吧。”
云菀沁微微颔首,袍袂一飘,转到景阳王妃身边坐下。
蒋皇后死死盯住太子。
“谆儿,到底什么证据!”宁熙帝忍住愠怒,再怎么敬让蒋氏,又怎么容得了她暗中一个接一个害自己的子嗣,尤其眼下,皇室宗亲一双双雪亮眼睛都望着,若不公开料理清楚,今天就不是家宴了,而是家丑。
太子看了蒋皇后一眼,神情颇是遗憾:“万采戏楼一事,爆炸物是黑火药。彼时正好蒋胤留宿宫中,又在东宫瑶华殿,孩儿查到他炼丹房中有黑火药,已是生了怀疑。后来秦王妃去凤藻宫,无意在皇后寝卧发现了包裹得很隐秘的黑火药…”
举座惊哗中,太子简练地总结:“……戏楼一事,正是,母后要致孩儿于死地。”
宁熙帝喉结一动:“姚福寿,你去凤藻宫,将余下的黑火药带过来。朕要亲自看看!”他不想就这么将蒋氏交给宗人府,既是他的皇后,他便要亲自审这事。
到现在,他仍不敢完全相信。
蒋皇后身子宛如秋苇,簌簌着,素来冷静的脸庞已有些轻微扭曲。
半刻,姚福寿从凤藻宫回来,手上捧着一个红木制的妆奁匣,给了皇上。
看上去,就是闺房梳妆台上装珠钗首饰的盒子。
宁熙帝没料到她将这么重要的铁证雄心胆十足地丢在梳妆台上,呼吸浓重,打开,一讶,什么都没有,只听座下,秦王妃声音传来,友情提示:“皇上可以注意一下匣子的内壁。”
宁熙帝摸了摸匣壁,摸到一处,指腹下有些异样,手指一勾,抠了一抠,那匣子的内壁居然松动起来,拿到长烛下一看,才隐约看见,匣子的上下左右四面内壁的边缘有缝隙!
他心头一惊,沿着缝隙,将内壁拆了下来,外面竟只是薄薄一层!
原来四面内壁全部都被凿空了。
红木厚实,内壁足有一寸多宽,容积并不小,再将黑火药填塞进去,最后再盖上一层削得轻薄的红木皮。
看似就跟一个空荡荡的普通红木妆奁匣一样。
宁熙帝手一抖,压得扁扁实实的黑色颗粒纷纷破壁出来,匣子一倒过来,大殿的红毯上积高了半寸!
“是——是黑火药!”有熟悉军火的人叫起来。
喧哗过后,是死一样的沉默。
“将皇后先带进思罚殿。”宁熙帝极力压抑着心绪,却让殿内的皇室宗亲们,感受到天子之怒。
蒋皇后摇摇站立着,脸上没有惧怕,也没有愤慨,只余下莫名的虚空,进殿时的荣耀,刚才皇上的偏袒,这一瞬,全都没了。
可更让她从头凉到脚的是,男人看此刻着自己的眼神!
以前至少是敬重,宽容,礼让,温和,现在,只有陌生和厌恶!
她身子打着晃儿中,被宫人强行搀出嘉禧殿。
姚福寿忙宣:“今儿宴散,请各位贵人们出宫!”
团圆安宁小年夜的皇室家宴,一声传唱中,潦草而叫人震动地收场。
**
蒋氏进思罚殿的五天,宫内鸦雀无声,暗下却是一片感慨。
证据确凿,无从抵赖,第三天,皇后身边的心腹太监就已经认下,那次国舅难得回京,在宫里居住,一次皇后去看望,正巧在炼丹房看见有未使用的黑火药,吩咐他借着为国舅清洗炉鼎,偷拿走了大量。
部分用来戏楼灭储,因为没有成事,余下不舍扔掉,留了下来,以备后用。
“以备后用”四个字一出,宁熙帝听得越发怒火冲天,她这是杀皇子杀上瘾了!
除了蒋氏因为身份贵重,暂时在思罚殿等待发落,其他一干近旁侍从,全都锒铛下狱。
太子趁着这火头,怎么会让蒋皇后有一线喘气的机会,将袁妃生前被蒋皇后暗中加害后夺子,又被风水阵葬在皇家陵园一事,禀报给皇上,控诉皇后心思歹毒。
宁熙帝派人去妃陵开棺,棺木中的白骨,面朝下,头朝天,披头散发,嘴里还含着大米,模样骇人,叫派去的宫人惊悚无比。
袁妃之死,时隔多年,已经无从考证蒋氏当年是如何具体残害她,可光看对待袁妃尸体的手法,也能叫开棺的人猜到,一定是惨不忍睹、灭绝人性的办法!
否则,蒋皇后绝不会镇住袁妃,害怕袁妃鬼魂回来或者投胎报复!
宫人从妃陵回来,将细节告诉了皇上。
宁熙帝听说,大受打击,半天醒不过神。
宫人们素来与宁熙帝一样,印象中,这位中宫娘娘温雅无争,什么都看得极淡,像是成了佛一般的人,却怎么会想到加害妃嫔和皇子的事儿,她一样没漏。
横七竖八,皇后这么多年的旧账全部翻出来,众人才真正瞧清楚这位中宫的面目。
宫人们又听说,皇上已经下了旨,两天后就将皇后送往宗人府,由大理寺官员配合堂审。
就算十多年前的运毒杀害秦王一事苦无铁证,单凭今次戏楼爆炸一事,只怕蒋皇后凤冠难保。
那日皇上要给秦王赐亲事的事,因为宴会上这么一出更大的事,暂时搁浅了下来。
小年夜晚上,潘氏出宫前,安慰过云菀沁,说韩氏的事,大半是皇后一厢情愿提出,如今皇后既东窗事发,惹了天子震怒,只怕就不了了之了,叫她放心,又拍拍她手,蹙了蹙眉:“倒是可惜,太后本来已有意今儿就赦了你,不过皇后这事太大,太后他们估计最近无暇分心,恐怕又得委屈你多在佛堂待些日子了,不过应该也快了,别急。”
云菀沁并不急,蒋氏这事尘埃落定,在长青观多待几天又算得了什么。
唯一的不甘心,就是让皇后脱了十多年戕害秦王的罪责,秦王当年被毒害的冤屈,始终不能大白天下。
听说蒋氏牙关咬得紧,万采戏楼的事没法子,只得认了,可毒害秦王的事,证据已经烟消云散,死活就是不认。
毕竟,害一个皇子和害两个皇子,还是有区别的,能少一份罪自然是好的。
——
蒋氏去宗人府的前一天,云菀沁正在大堂与其他姑子做早课。
长青观中来了人。
打头的太监叫主事尼姑将云菀沁喊出来,道:“太子请秦王妃过去一趟。”
云菀沁眼皮一动,话里藏话:“该办的差事都办完了,太子还有什么吩咐,找别人吧。”
太监笑道:“秦王妃这话说的,难道太子请您过去就只为了叫秦王妃做事儿干活么,还有别的重要事,您就随小人去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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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结干亲
东宫,后院花园。
梅林间,花蕊清美,枝桠傲骨。
新春一过,天气也跟着暖下来,廊下阶上走动的宫人们穿着轻便了许多,风吹在脸上也温和了。
太子看见人来了,笑眸弯弯:“沁儿,过来。”
女子站在几步开外,并没上前:“太子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太子见她保持着些距离,眼眉一宕,有少许的失望。
之前尚算与她有亲近的理由,蒋氏一事过后,机会再难得了,他凝着她:“没有事孤就不能找沁儿?”
“宫里的嘴巴太多,太子也得顾惜些名声。”
太子俊眉微动,并没表态,折一枝梅桠,在宽大的掌心摩挲着,慵懒把玩:“来啊。”
话一出口,梅林粉墙的转角下,一名宫装美妇人怀抱着金色的绵绸襁褓翩翩过来,对着太子楚楚一拜:“殿下。”又转身面朝云菀沁,真心的感激写在脸上:“秦王妃有礼了。”
是兰昭训。
云菀沁目光落在兰氏怀里的襁褓上,还礼:“昭训。”
太子将她看小皇孙的神情尽收眼底,看了一眼兰昭训。
兰昭训会意,轻移莲步,将襁褓朝前稍稍倾斜,露出孝儿小半张白嫩小脸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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