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醒悟过来,忿然:“太子不要在父皇灵前胡说!”
景王亦是打圆场,嘀咕着:“太子,什么罪名都能乱捏,这话可不能乱说。”
太子扫视群臣:“诸位王爷和卿家可知后宫萃茗殿的赫连贵嫔是如何殁了的。”
宫院之内,更是纷纭议论起来。
“听闻是忤逆皇上,自尽御前……”
“难道有什么内情么?”
云菀沁冷汗渗出,宁熙帝忌惮蒙奴人,怕逼反了三爷,才压下这事儿,太子却管不得那么多,三爷的亲兵若真是投了蒙奴人,太子恐怕还巴不得,正好借这罪名一举拿下,再没什么客气好讲。
“内情?”太子袖子一飘,遥指那名臣子,轻笑一声:“问得好,孤告诉你们,赫连贵嫔当年是带孕来蒙奴,腹中孽种便是你们口口声声称呼的秦王,你们当赫连贵嫔为什么会自尽?便是因为这个才畏罪自裁。”
在场的所有王爷和臣子,包括乾德宫的侍从惊诧不已,再也顾不得殡宫肃穆,窸窣起来。
全场目光聚焦中间那一袭素白孝服的男子身上。
云菀沁蜷了粉拳,太子今日是下定决心要当了宫人和臣子的面宣出这事,若压不下去,只怕三爷……
庭内,男子长身玉立,波澜不惊,挑起薄唇:“父皇刚崩,朝政不稳,太子生怕有人觊觎,引发动乱,本王与几位王爷也就顺了太子的意思不进宫吊唁,好让太子宽心,却不想太子仍不放心,继续穷追猛打,别的罪名就罢了,竟用这种伤皇室名声的罪名来栽赃,实在是凉了做兄弟的心。”
当众掀他的身世,太子也没想过他会承认,瞥一眼身边的姚福寿:“姚公公是父皇身边最亲近的,还不当着大家的面说一说,赫连贵嫔是不是因为带孕来大宣,与赫连允说话时无意被发现,父皇大怒,贵嫔才畏罪自尽?事关皇室血脉,又在父皇灵前,姚公公切勿有半点欺瞒!”
姚福寿冷汗直冒,皇上本想将这事儿压下去,谁想到这太子半点情面不讲,皇上一死他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宣扬出来,只得道:“是,不过皇上也只是怀疑,并没有确……”
“行了!”太子手一抬,打断他的话,说到这里就够了,“诸位卿家听清楚了吗?”
连姚福寿都发了话,一众臣子更是惊哗连连,原来这秦王——竟还是北边带来的孽胎,是蒙奴人?
这事儿可大条了!
“非我皇族中人,哪有入殿拜祭扶灵的道理?”太子声音一高,“宗人府令在不在场?”
群臣中,宗人府令忙抖索着起身,出列抱手:“下官在。”
“皇族子弟中,有人鱼目混珠,以假乱真,照律法,那赝皇子该当何罪?”
“赝皇子理当被诛杀,阖府下狱。”宗人令吞吞吐吐。
燕王不好去跟太子动粗,为泄怒气,上前一把拎住那宗人令的衣领子,指桑骂槐地呸道:“放你娘的狗屁!没凭没证,就光凭几句狗屁话,就说秦王不是父皇的儿子!堂堂大宣皇子,岂容你们这样被冤枉!”
几个黄门官立刻上前,架起燕王:“燕王御前谩骂,该当何罪!”
乔威和一块儿进乾德宫的几个燕王近卫一见主子被动粗,不依了,撸起袖管,上前保护,一声怒吼,将那两个瘦巴巴的黄门官一拎,甩了出去。
太子眼色一厉:“燕王的人好生狂啊!”正要喝叱禁卫进来借机将燕王发落下狱,却见夏侯世廷已提前开口:“乔威,明知道你家主子近日为皇上伤心过度,心神不稳,也不看牢些,还不将你家主子扶到外面歇着!”
太子见他以燕王失心疯为由,冷笑一声,却也不再多说,由着乔威护着燕王出了乾德宫。
不过燕王这一闹,臣子们的心意却也动摇起来,燕王说得没错啊,皇上和贵嫔都没了,死无对证,光凭姚福寿和太子的话,也做不得准啊。虽说太子这会儿监国,权限最大,可毕竟是关乎皇族血脉的事,也不能由着他乱冤枉。
云菀沁心思一转,下定决心,拉了一拉身侧的琴钗和听弦,低声道:“琴钗,听弦,你们可能帮我个忙?你们与我结交不长,这事可能会担着风险,我不会强求你们,可一旦成功,我也会倾尽全力,好生报答你们。”
两人对视一眼,并没考虑多久:“谨听王妃吩咐。”
云菀沁舒一口气,心中飞快整理了一下,先凑近听弦的耳边,吩咐了一番。
听弦听完,起了身,隔着人群,弯着腰身从后面踱过去,慢慢走到乾德宫门口,找到秦王身边的施侍卫,将王妃的话耳语转述了一通。
施遥安听完,略是吃惊,遥遥望了一眼宫人堆儿里的娘娘,并未犹豫,匆匆走到三爷身边。
云菀沁见听弦顺利过去与施遥安转述完,又拉住琴钗的手,悄声道:“琴钗,你在宫里时间久,认识的人更多些,进出也比听弦方便,就劳烦你去一趟正阳门,今儿文武百官、皇室宗亲以及内书馆的宫外子弟都会在门口送先帝出殡,你想办法在人群里帮我找个人。”说着,凑到她耳下,吐出个名字,又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
琴钗听得一惊,来不及多问,飞快离开。
与此同时,殡宫前,臣子们仍是私下议论不休,场面颇是僵持。
蒋妤父兄蒋平和蒋鸿济父子今儿也受邀进宫,与太子一块儿为大行皇帝扶棺送灵,自打皇后那事后,太子暗中推了几把,蒋平连升两级,蒋鸿济也被提拔进了太子管的詹士府。此刻,父子两人见太子递来的眼神,开口道:“既然姚公公都已经证明贵嫔是因为丑事曝光才自尽,那就表明秦王的确身世可疑,既然如此,就该削爵降罪。”
夏侯世廷刚刚从施遥安口里得了云菀沁的口信,脸色一动,听见蒋氏父子的话,扫了一眼过去。
眼光漠然,却让蒋氏父子不寒而栗,刷的不约而同垂下背。
夏侯世廷道:“就算是如姚公公所说的,父皇也不过是怀疑而已,太子利用父皇的怀疑,便能给本王制造个罪名,”说着,长背轻轻一转,若有似无瞄了大皇子、二皇子等人一眼,“今日是本王,明天又是谁。”
几名皇子刚才虽一直没做声,却一个个都悬得慌,先不管秦王到底是不是父皇的骨肉,光看太子这意思,明显就是想要将秦王拉下马,弄得身败名裂啊,既然有秦王的份儿,他们以后还逃得过?
一听秦王的话,正中几人心头隐忧,拱手齐齐道:“太子,秦王所言极是!父皇也不过是怀疑而已,不可冤枉了秦王啊。”
太子见几个王爷为夏侯世廷帮腔助阵起来,再不多说,语气毫无转圜余地:“冒任皇子的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混肴了大宣皇室血脉,谁来担这个责任?父皇来不及处罚秦王就龙驭殡天,可孤需要担负起责任!”
“太子说来道去,不过只凭一张嘴,何必耽误出灵时辰?”夏侯世廷道,“不如当众验亲,也好还本王的清白,给在场的各位释疑。”
臣子们万般惊讶,倒不是惊讶秦王提出这个法子,而是——
“若先帝爷尚在,还能滴血认亲,”姚福寿脱口而出,“可如今……先帝爷已驾崩了,又如何验?”
人都死了,遗体都在宫里停灵了一个月,只怕连皮肉都腐了,尸骨都裸了出来,哪里还有血?
却听养心殿宫人的堆儿里,冒出纤细女声:“倒也不是不可以验。”
众人循声望过去,只见一名宫装女子跪在人群里,一身缟素,俏丽柔净,虽素脸垂得低低,却有许多人看出是谁,竟是在前些日子为先帝爷侍疾,还没放出宫的秦王妃。
有宫人嘘一声,示意她跪下:“不得造次——”
“既然有法子,大可一说。”太子眼皮一动,语气宽和,尽显大公无私,“免得你们以为孤故意打压秦王。”
云菀沁再不迟疑,单独出列几步,弯身道:“活人验亲,可滴血,死者,则可以蒸骨。”
众人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其中一个有些见识的老臣会意,最先一惊:“蒸骨?这,这是大逆不道,决对不可行!”
“那是什么法子?”有人追问。
那老臣犹自未从震撼中平定:“取死者尸骨,将活人的血滴在骨头上,再将两者放进器皿,用火蒸烧,取出来后,若有父子亲缘,活人血与那骨头会融合在一起,反之,骨头则光滑雪白,毫无杂色,保持原来的样子。”
臣子们喧哗起来,那就难怪这同僚大惊失色了,难道将先帝爷的尸体取出来去蒸?
不用他亲自阻止,光靠当场的臣子就行了。望一眼群情激奋的臣子,太子立于阶上,脸色松缓。
“自然不会损伤先帝遗体,”云菀沁不易察觉瞟一眼殿内,又顺便扫一眼太子,曾经跟他共同抵抗皇后,曾几何时,又想过会跟他走到对立的局面,真是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呵,声音却更是轻柔,“这个季节,气候转暖,再加上停灵已一个月,死者遗体该已经腐化露骨,先帝爷驾崩前,身子亏空,骨质十分松脆,如今只怕已是骨骼脱散,只需取一小截骨出来即可。”
“大逆不道!简直是大逆不道!”几个保守老臣禁不起秦王妃将先帝爷的遗体当成食材一般描述,心脏突突跳,都快发病了,“就算是取其中一截龙骨,也不行!”
“诬陷秦王,却又不让秦王证明自己的清白,这不是要在先帝面前将秦王活活逼死吗?”云菀沁不徐不疾,掷地有声。
几个老臣虽是犹豫了一下,却仍是不依不挠,就是不准。
正这时,乾德宫大门口传来声音:“太后驾到!”
太子目中光泽一闪,只见贾太后左右伴着马氏和莫贵人,从大门跨进,迎上去:“皇祖母前些日子因伤感父皇,犯了头疾,一直在慈宁宫歇着,怎么过来了,今儿大事有孙儿操持,皇祖母切勿操心。”
臣子和宫人们纷纷跪下行礼。
云菀沁与妙儿对上目光,知道是她去慈宁宫将太后请来,松了一截子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