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登时一呆滞。
不同原创者做的词曲,各有风格,闺阁少女爱听柳三变,出嫁妇人爱听温飞卿,就是这个理。
这韵律,她记得犹深——
似是听过类似的曲子。
几只曲子都不一样,可风格一致,像是出自一人之手。
她转身,到了茶楼门口,朝里面望去,不自禁:“劳烦再去问问你们老板,我们真的有事……”一人见她又回来了,无奈:“这位夫人,刚不说了么,咱们老板不见人!而且这会儿想见也见不到了,咱们老板刚走了,不好意思——”
她一惊,心中猜测更甚,忽的扒开两个帮佣,只见茶楼内,一袭并不陌生的身影一晃,素色白袍一飞,似是从茶楼的侧门出去了。
她心中一动,沿着茶楼外,朝侧门跑去,不断有进进出出听戏的灾民挡住去路,她有阻碍,跑不快,想要叫一声,却也不能叫出什么。
赶到侧门,那袭白袍人影刚好踏上一辆马车,落下半边清瘦的轮廓。
她喉头似是有什么跳出来,上前伸出手,正要去拦,身后有人轻声一喊,将她手臂一拉:“娘娘!”
只这么一瞬间,马车已背离云来茶楼,扬长而去。
云菀沁回头,一个熟人正站在眼前,收回手,退后几步,脸色有些惊讶:“……夫人,好久不见了。”
绿眸邪魅,颀长身姿,竟是凤九郎。
云菀沁一下子从惊又堕到喜,没料在扬州碰见他,暂时放下刚才的人,见他身后还跟着几个青衣长随都是汉人,道:“凤老板突然离开邺京,是来了扬州?”
凤九郎面上有几分歉意:“一日收到消息,得知友人有难,请我帮忙,因为事情紧急,我来不及打招呼便赶去北方,叫夫人挂心了。如今我已经办好了事,准备回邺京,途径扬州,得知前阵子江南刚受灾,顺便办了这场戏台子慰劳灾民,没想到竟碰见夫人。”又扫了一扫周围,眉一动,低声:“难道皇上也下访江南了?”
原来幕后的商人竟是凤九郎。
她望了望那马车离开的方向,是自己多心了?
正这时,只见一群面庞严肃的年轻男子哗哗走过来,将几人围住。
“夫人!”施遥安见到云菀沁,轻声一喊,便衣禁卫散开,夏侯世廷走过来,云菀沁不好当着这么人的面说刚才的事儿,只一指,眼波含笑:“三爷瞧是谁。”
凤九郎倾身一步,正要行拜见大礼,夏侯世廷将他的手一托:“在外面就不用这一套了,当初沁儿生老二前,到处找凤大人遍寻不着,原来是落地扬州了。”
这男子虽已君临天下,对着自己犹带着几分敌意,似是生怕自己觊觎了他身边的女子。
凤九郎本就是洒脱不羁的性子,何况在外面,毫不掩饰地失笑。
云菀沁见夏侯世廷面色一尴,打岔道:“凤大人早就是凤老板了,云来茶楼的戏场,老板便是他。”
夏侯世廷目色未动,唇角浮出一丝笑意:“我跟沁儿刚到处在找幕后老板,只想朝廷不能错漏了有德之士,原来替大宣百姓操心的幕后功臣,竟是凤大人,实在让我羞愧。”
凤九郎噙笑:“三爷又何必谦虚?自从宏嘉帝登基,民间称颂一片,尤其江南百姓,谁不知道,若非宏嘉帝慧眼如炬,提前叫庞巡抚带队查出萧公堤隐患,只怕江南此刻已经成了人间炼狱,一片水国。我不过是掏一点银子出来帮朝廷让灾民们生活得舒坦些,比起救了万民性命的圣上来说,算得了什么。”
云菀沁见天色不早,还得赶回苏州避暑别馆,道:“这么久没见,凤大人何不一块去苏州别馆坐坐,小元宵也正好来了,还能瞧瞧恩人。”
凤九郎眸子中闪过什么,婉拒:“我在扬州还有些生意上的事没了结,一时脱不开手,这次可能得辜负夫人的好意了。”
云菀沁有些遗憾,夏侯世廷牵起她手,笑:“生意最大。既然如此,那咱们也不强求凤大人。”
凤九郎见他回绝迅速,只当是不愿意自己与云菀沁太过亲密,也只轻笑一声,告辞离开。
看着男子背景走远,夏侯世廷道:“先送夫人上车。”
待云菀沁与几个禁卫离开,施遥安上前几步,偏偏在扬州碰见凤九郎,绝对不是巧合,早猜透了三爷腹中的意思,道:“三爷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你带几个人,盯住凤九郎,有任何动静,马上传话给朕。”
“是。”
扬州一行,玩了个够本,还巧遇故人,云菀沁兴致高涨,回了苏州的避暑别馆后,天都黑了。
本来说一进别馆就跟三爷说在茶楼看到熟悉身影的事,刚一进厢房,施遥安后脚回来,将三爷喊了出去,然后来了个别馆的下人,只说皇上和施大人出去了,叫娘娘先与大皇子用膳,不用等了。
云菀沁一疑:“这么晚了,皇上又去哪里了?”
“回娘娘的话,皇上带着施大人单独出去的,庞巡抚他们想要陪驾,皇上都没要,不知道去哪里了。”
云菀沁也没多问了,待下人离开,又心神不定起来,回想今天茶楼里看到的到底是不是那人,直到小元宵噔噔挣脱乳娘的手臂跑进房间,她才回过神。
小元宵全天被撇在别馆里,到现在还有些气鼓鼓的,用惯常的小奶声:“坏蛋,娘是坏蛋!”
因为在外巡游,出宫前云菀沁就训练小元宵在外面不要喊父皇,要喊爹,见儿子不高兴了,忙抱了起来亲了口,将责任全都推在三爷身上:“是你爹非要拉娘一个人出去的。”小元宵小嘴巴都能挂个铜壶了,抱住娘的脖子:“那娘不是坏蛋,爹才是坏蛋!”云菀沁点头:“嗯,回来了说爹好不好?”小元宵上下晃着脑袋:“嗯!”
乳娘哭笑不得,不过,也不怪大皇子不怕人,实在是被宠上了天,过去将大皇子手儿一牵:“娘娘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很辛苦的,大皇子先睡觉,让娘娘也休息好不好。”
小元宵这才乖乖点头,可今天被撇下的气还没完全消,抱着娘挨了挨脸:“但是,勋儿今天要跟娘睡。”
乳娘忙道:“那可不行,皇上怎么回来怎么办。大皇子都这么大了,一个人睡好不好,有乳娘陪着呢。”
小元宵嘴巴又挂油壶了,耷拉着脑袋,颓丧:“娘现在只挨着禛儿睡了。”
这孩子最会捉人的心,云菀沁被他说得心软,叫乳娘在自己床旁边搭了张小床。
小元宵这才笑开了花,躺进被窝,云菀沁将儿子轻拍着睡着了,再一抬眼望向窗外,夜深了。
伴着庭院虫鸣,烛影火光,她心不在焉地看了会儿书,不知道什么时辰,许是到了下半夜,终于,困意袭来,她手不小心一松,书本落下去,顺便打翻了烛火,屋子黑了。
她正要弯身去拣蜡烛,只听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知道是三爷回来了,走到门前,正要开门轻喊,却听他背影肃静,立于庭院中,背对着自己,施遥安站在他面前。
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却清晰无误能听到他的声音飘来:“……虽见过面了,这段日子,你还是亲自领着禁卫在扬州秘密盯着凤九郎和他……”语气一如平时的稳,又多加了几分肃冷。
三爷又去找凤九郎了?还有“他”又是……
施遥安义不容辞,道:“是,三爷。”
庭院内长影拔步上廊,进了屋内,一进门,月光下,她微微失神的雪白脸正出现在他视野内。
夏侯世廷看见她,也是一惊,只当都下半夜了,屋子内又全无光亮,她应该早就睡下了,哪知道她一直在等自己,却马上知道,她都听到了,将她纤腕一捉,拉到了屋子内,绕过小元宵的小童床,坐到床榻沿边。
亮起一盏幽幽烛灯,云菀沁平静下来:“……他是不是没死,出现了?”这名字仿似是个禁忌,令她不敢轻易说出口,因为这人如今的身份实在是尴尬。
举国上下都以为他死在了北方,朝上维护三爷的臣子更是巴不得,却也有旧皇党派仍是苦苦盼着他的回归。
夏侯世廷沉默须臾,点点头。
她蓦的开口道:“三爷是不是早就发觉他人在江南这边?”
他爱极她的蕙质兰心,有时却对她的敏察也会有些无奈,并不是不愿意与她分享这些事,只他宁愿她活得平静无忧,可她这会儿都察觉了,也不多瞒了,眸子在烛光下显得幽暗绵长:“他在北方自尽的信传到京城后,我就在派人暗中调查,我始终相信,死要见尸。”说着,目光落她脸上,“江南灾情之前,密探就传了密信回京,说在北方看到他的踪迹,似是跟着一只商队,还沿路南下,最近,便是在江南一带。”
云菀沁明白了,他这次来扬州,除了陪自己跟勋儿巡游避暑,查看民生,最大目的,便是暗中调查隆昌帝夏侯世谆真正的生死之谜,前阵子每日带着禁卫出去,是密探隆昌帝下落。
那人,果然没死。
既然没死,应该赶紧托人通知朝廷,可京中已经有了新帝,一个旧帝王回来会是怎样的下场?
龙椅上的那人怎会甘心让出帝位?万一新帝毒辣,指不定在接他回京的路上,便会对他不利。
于是,隆昌帝夏侯世谆才秘密潜入回国,先观看情势。
她脑子一闪,望住面前人:“所以,他是跟着凤九郎的商队进的大宣?那他——是假自尽么?是怎么避过盘查,混出蒙奴?”
夏侯世廷轻笑:“你不是跟那凤九郎挺熟么,这人交友满天下,哪个国邦的贵胄上层没有他的友人,蒙奴也不例外。隆昌帝为逃脱,在蒙奴重金收买了个低阶官员,投河后,由那官员接应,从河道中逃脱上岸,并没死,在蒙奴偏郊躲了一两个月后,通过官员联系到京城的旧皇党,那些旧皇党生怕我不肯接旧帝回来或者故意拖延,并没上报,只联系了凤九郎,恳求施救。那凤九郎倒也本事大,暗中联系蒙奴相一名贵胄老友,偷龙转凤,将他带出了蒙奴,本想上报大宣朝廷,通知隆昌帝回归,却被他拦阻,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