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酒客纷纷应是。
胖酒客一口饮完杯中的酒,小心翼翼地打量一眼四周后低声音道:“是不是新鲜事你们一听便知。皇长子刘肥乃是皇上原配夫人吕雉所生,这没什么稀罕的。你们知道二皇子的母亲是谁吗?”
众酒客纷纷摇头。
胖酒客高深莫测地神秘一笑,“二皇子的生母本是皇上最爱的女人。可这个女人有倾国倾城之貌,不止皇上喜欢,西楚霸王也爱到了骨子里,为了她,霸王宁可不要江山。而且,这才是九江王投汉的真正原因。”
青天霹雳炸在银袍青年头顶上,他手一抖,杯子滑落在地摔个粉碎。遍寻不着的海遥竟然真的在栎阳,她居然回到了刘邦身边!归宗大典已经举行,说明海遥与刘邦已经冰释前嫌。难怪她和他许下来世之约,因为她的今世是留给刘邦的。
酒客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的说:“二皇子会不会是楚王的骨血。”
有的说:“皇上为什么让这种女人回来,应该把她腰斩于市……”
银袍青年步子虚浮冲出酒肆,随手抓住一个迎面而来的汉子,“樊哙的府邸在哪里?”
汉子自负身子强壮,想反抗,却发现在银袍青年的钳制下,无法动弹分毫,遂老老实实地回答了问话。
银袍青年松开汉子,身形一闪,人已经在十丈开外。
有了红楠她们三人的陪伴,海遥觉得在宫里的日子好过了很多。四个女人中,除了语嫣天生娇媚温柔外,其他三人均是刚柔并济。因而,刘盈虽然生活在一群女人中间,却也生得阳刚十足。
归宗大典之后,海遥曾清理了朝云宫里所有的宫婢、宫人。现在的朝云宫,说全是海遥的人有些绝对,但可以肯定的是,再也没有人敢去伤害刘盈。特别是奶娘,不止把刘盈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孩儿,还把海遥当成了这宫里唯一的亲人。
红楠找了个心灵手巧的宫人,让宫人按照她画的图造一把短小的木剑。打磨好后,她就手把手去教刚走稳路的刘盈,说是根基要从小打起。说来也怪,刘盈人虽小,可对那把小小的木剑十分感兴趣。常常挥舞着木剑与红楠“过招”。“刀剑”无眼,刘盈白嫩的小胳膊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海遥虽然心疼,倒也不去干涉,只嘱咐不要伤到筋骨即可。这么一来,琬葶和语嫣也起了兴致,三个人抢着去教刘盈。
奶娘敢怒不敢言,趁红楠她们离开,赶紧拿出一个熟鸡蛋,两眼噙泪为刘盈活血化淤,“夫人,孩子还小,禁不起她们三个这样折腾。”
海遥明白奶娘的心意,“慈母多败儿。我们还是不要管了,她们三个知道轻重。”
“可是……”听到宫外突然传来清脆婉转的鸟鸣声,奶娘脸色骤变,虽然只听过一次,可这种戾鸢的叫声她到死也不会忘记。看一眼刘盈手上那永远也无法去除的疤痕,她恨恨地道:“她们还敢带着恶鸟来这边。”
海遥的神情慢慢变得肃杀起来,她不是不会伤人,如果有必要,就是杀人也绝对不会手软。只是,现在还不是杀人的时候。
“她们是谁?”闻声走出来的红楠恰好听到奶娘最后一句话,她嘴角噙着一丝冷酷的笑,“是什么样的恶鸟?还有,这只恶鸟到底伤过谁?”
把她们带进宫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保护刘盈,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对宫里的任何一个女人动手。可是,杀个畜生应该还是可行的。海遥淡淡一笑看向奶娘,“把上次的事详细说给红楠。”
奶娘顿时眉开眼笑,“红姑娘一出手,肯定让她们一个月躺在床上起不来。”
红楠笑容扩大,“那还不快说。”
奶娘吐字清晰,谈吐流畅,把当日戾鸢伤了刘盈的经过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
“原来盈儿手上的疤痕是这么来的。”红楠越听笑容越甜美,“躺在床上一个月太便宜她们了。奶娘,你觉得怎么样做最解恨。”
“让那恶鸟也啄她们。”
红楠转身往宫门方向走去。
海遥扬声交代:“把那头畜生杀了即可,万不可伤人。”
红楠未回头,“杀鸡儆猴嘛!只有把鸡杀得漂亮些,才能起到威慑猴子们的作用。”
管夫人围着巨大的鸟笼啧啧称叹:“这两只鸟儿羽毛如锦似缎,体态华美,叫声悠扬。美丽的人,连养的鸟也美丽。姐姐,妹妹也很喜欢,可否割爱赏妹妹一只养着。”
戚夫人笑容慵懒,“不要怪姐姐小气,不舍得给你。只是戾鸢禀性奇特,它们对爱情十分忠贞,一朝相恋就终生相伴。若强行把它们分开,或是死去一只,另一只绝对不会独活,必会绝食而死。”
管夫人连连惊叹:“真让人钦佩。”
戚夫人想起数月前的事,得意之下话锋一转,“它们令人钦佩的可不止这一点。”
见戚夫人笑得古怪,管夫人想起几个月前的传言,意味深长地与戚夫人相视一笑,“小小的鸟儿都知道与主人同仇敌忾,确实令人钦佩。”
越走越缓慢的红楠听全了两个女人的对话,边拊掌而笑边道:“这做人,就要敢做敢当。借畜生的嘴去泄愤,未免下作了些。”
一身艳红纱裙的红楠明眸皓齿,宫腰纤细,相比宫里的女人又多几分英武之气。
戚夫人呆了一瞬后斥道:“你是谁?”
红楠走到笼子边,把手臂伸进去,“是哪一只呢?”
戚夫人心头涌起一丝幸灾乐祸的快意。
两只戾鸢,尾翼金黄的那一只是公的,见红楠的手伸向尾翼洁白的母鸢,愤怒地尖叫起来,振翅俯冲。
红楠笑容冰凉,“原来是这一只。”就在公鸢的嘴即将啄住她手背的刹那,她的手一缩一伸,已抓住公鸢的脖子。
母鸢见公鸢被抓,急急飞来营救,红楠却快捷无比地掷出飞刀。
戚夫人望着被飞刀穿胸而过,落在笼底犹在挣扎的母鸢。她忽然猜出了红楠这么做的用意,顿时,心里涌出巨大的恐惧,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红楠,“你真残忍。你让公鸢亲眼看着母鸢惨死。”
红楠冷笑着放开公鸢,盯着戚夫人,“我也曾亲眼目睹过心爱之人死去。记住,以后千万不要再招惹朝云宫里的人。”说完,冷漠地放开凄声悲鸣的公鸢。
公鸢在获得自由的那一刻,重重地撞向笼底。
戚夫人身子软软地倒在地上,一阵干呕后声音哆嗦道:“朝云宫里的人都是疯子。”
刘邦拐过假山,恰见红楠迈进朝云宫的殿门。他收回目光凝望着湖心亭子里哀哀痛哭的戚夫人,就在他的随身近侍觉得他会走过去时,他却突然转身往回走去。
随身近侍轻声提醒:“皇上,戚夫人有孕在身,长时间哭泣怕是对胎儿不利。”
刘邦声音阴冷道:“朕一直暗示她,不可再去招惹朝云宫里的人。今天死的只是只鸟儿,若她再胡闹,下次恐怕就是人了。”
近侍怯怯地望了一眼朝云宫,不敢再开口说话。
一路疾行,直到跨进鸿烈殿,刘邦交代近侍:“从今日起,监视朝云宫。朕要知道她们做的每一件事,要知道她们说的每一句话。”
近侍只觉得心里一冷,快速退出大殿。
红楠一战成名,从此无人敢再招惹朝云宫。
没有人再前来挑衅,也不用再担心刘盈的安全。海遥禁止朝云宫里的人谈论宫中事,刻意忽略刘邦这些女人的存在,居然过得十分惬意。舒心的日子过得总是分外的快。转眼间,红楠三人已在朝云宫居住一年。
在这一年里,皇宫内又迎来刘邦的六位新姬妾,而戚夫人也顺利诞下三皇子,刘如意。
因戚夫人受宠,刘如意满月之时便被封为代王。皇长子刘肥早已在归宗大典之上被封为齐王。三位皇子,两个已经被封王。这么一来,亲疏立显。
本就冷清的朝云宫似乎越发静寂,海遥常常一天内见不到几个人。叫来奶娘仔细询问过才知道,原来刘邦早在两个月前便停发了朝云宫里所有人的例银,一些熬不过去的宫人、宫婢们另谋高枝,早去了别人的宫里。虽然对刘邦已不抱幻想,但受到这种冷遇的海遥心里仍然隐隐作痛。
见海遥强颜欢笑,红楠总是远远地躲开,因为她知道,任何劝导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琬葶、语嫣也开始终日不见人影。
上元节这一天。海遥走出寝宫,抬眼间,恰见廊檐下一溜喜庆的大红灯笼迎风轻摇。突然间,多日以来的积郁一下消散了,她叫来宫婢:“把红姑娘她们叫来,我们出宫赏灯去。”
宫婢脸色微微一变,欲言又止。
海遥心里很是不解,正准备开口询问,台阶下亦步亦随跟着刘盈的奶娘轻哼一声:“就夫人你一个人蒙在鼓里,我们早就知道了。那三个女人啊!早已搬出了朝云宫。”
海遥大惊,“她们出宫了?”
奶娘撇撇嘴,“她们哪里舍得出宫。她们啊,整日里跟皇上厮混。”
海遥面色骤变,嘴唇竟有些哆嗦,盯着奶娘,吃惊道:“你说什么?她们和皇上……”
奶娘恨恨地点一下头,“先是语嫣,然后是琬葶,最后才是红楠。夫人若是不信,现在就去鸿烈殿瞧瞧。自早朝过后,红楠就一直在那里陪着皇上。”
海遥的心猛地抽搐起来,身子也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她要亲眼去证实,虽然知道可能性不大,但她仍然希望奶娘说的不是真的。
栎阳城中,万盏彩灯垒成灯山,花灯焰火,锦绣交辉。大街小巷,花坊酒肆灯烛齐燃,锣鼓声声,鞭炮齐鸣。
百里长灯中,一个白袍年轻人独自缓步走在成双入对的游人中。
金光璀璨,亮如白昼。在这处处张灯结彩,日夜歌舞奏乐的喜庆日子里,年轻人脸上仍是亘古不变的表情,双眉微蹙,薄唇紧抿。
哪里热闹就往哪里走,可心底里那令人窒息的寂寞仍然驱之不去。走遍了栎阳城,又围着大汉皇宫走了无数圈,苦苦压在心底的思念还是狂涌而出。她就在里面,一墙之隔,要不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