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刘盈心里对刘邦始终有些怯,抬眼间恰见刘邦脸色铁青地盯着他们母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海遥擦去脸上的泪,柔声交代刘盈先出去,刘盈如获大赦地奔出侧殿。海遥仿若没看到刘邦一般,转身走到供台边拿起绢布擦拭牌位上的落尘。
刘邦走过去,一把夺过海遥正擦着的牌位恨恨地扔到地上,指着裂成几片的牌位,怒问她:“告诉朕,日日让盈儿来祭拜他的原因。”
项羽的牌位已成四片,海遥一片一片捡起来,放在原先摆放的位置上,仍是不看刘邦,冰冷道:“你若真想滴血认亲,我愿意。”
盯着海遥倔犟的背影,愤怒的刘邦突然心怯了,他一直渴望滴血认亲,可当她真的同意了,他心头却直泛冷意。
海遥擦拭完所有的牌位,转身离开,身形与刘邦交错的瞬间,她冷漠地开口:“皇上可请太医前来椒房殿见证。”
心底的冷意游走全身,刘邦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看着背影远去的海遥,对自己说:“若盈儿真是朕的骨肉,朕会即刻册封他为太子,朕会补偿你们母子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会让你们母子尊荣无限。”
椒房殿是长乐宫中景色最为秀丽的一座宫殿,宫里宫外,回廊虹桥与繁花异草本来就相映成趣,而不愿意见外人的海遥又醉心于花草,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照顾刘盈和伺候花草上。因而,韩信在看到椒房殿那堵醒目的红色宫墙时,鼻端萦绕的是淡雅的清香。
他凝重的面色不自觉间变得轻松,嘴角也不自禁地微微抿起。这个女人啊,即便生活在不喜欢的地方,也能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愿意离开这里,他能有幸和她生活在一起,该是多么幸福的事!
脚步加快,韩信恨不得马上见到海遥。走上拱桥,突见前方有一个熟悉的人影,他心中微动,疑虑再次涌上心头,萧何居然也在这个时候赶往椒房殿,难道海遥遇袭重伤真是一个圈套?刘邦的目标是他?
想到这里,韩信的脚步渐渐缓下来。正在心里急速思量时,突然听到身后响起的脚步声,进宫不得携带兵器,他掌中运力回过头,见是一位宫婢领着太医快步行来,那宫婢他见过,正是在椒房殿里侍候的。宫婢和太医只匆匆朝他行了礼就继续赶路。
韩信一把扯回太医,“皇后伤情如何?”
太医使劲拽袖子,“侯爷见谅,昨夜为皇后包扎伤口的并非下官。下官着实不知皇后的伤情。”
宫婢急得声音都变成了哭腔,“皇上正等着太医前去,侯爷就放了我们吧。”
韩信的目光扫过闻声停步的萧何,落在椒房殿中最宏伟的那座宫殿上,那里正是海遥的寝宫,原来她真的受伤了。
萧何返身而回,对韩信轻轻颌首算做打招呼,然后急问宫婢:“皇上是不是也在椒房殿?”
韩信若有所思地看了萧何一眼,问:“你来是找皇上的?”
萧何点点头,“这座皇宫乃我老萧督建,刺客却在未惊动一兵一卒的情况下进入椒房殿伤了皇后。我老萧自然得前来请罪,顺便了解当时的情况,以便揪出凶手。”
宫婢边用眼神示意太医趁机快走边回答萧何的问话:“自昨夜起,皇上就一直在椒房殿亲自照顾皇后。”
萧何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忽然回头望着韩信道:“你来椒房殿若是为了见皇后,看在兄弟一场的份儿上,我老萧奉劝你,这就回去吧。”
韩信悄然卸去掌中力,神情虽然依旧冷漠,但眼里已有暖意,“我只想知道她伤得如何?”
萧何无奈轻叹,“既然你如此执著,就好自为之吧。”
韩信跟上萧何,“老萧,我几次派人前往丞相府,真心邀你过府一叙……”
韩信没有说完,他和萧何被椒房殿里传出的声音惊呆了,那是刘邦凄厉的喊声,“海遥。”
韩信和萧何同时停下步子,萧何嘴唇哆嗦地望着韩信,“皇后她……可能不……行了。”韩信眼前一黑,人差点晕厥,紧紧握起双拳,尽量控制住摇摇欲坠的身子,目光越过红色宫墙看一眼皇后的寝宫方向,拔腿就往殿门方向冲去,“不会的,她不会死。不会的,她不会死……”
萧何看着韩信悲痛欲绝的背影,心里滋味复杂,不知道刘邦那声喊声是不是因为海遥,不过,他却清楚地知道眼前是杀死韩信最好的时机。机会稍纵即逝,错过了今天,他可能永远无法杀死韩信。他心里异常清楚,他虽是杀死韩信的最佳人选,但却不是唯一的那个,他不杀韩信,自然有人杀。而是不是他杀死韩信,对他来说却异常重要。自沛郡起义到现在,经历过多少生死磨难,才有今天的成就,他不能失去这一切。韩信必须由他来杀,想到这里,萧何心里一发狠,“韩信,等等我。”
韩信一言不发,仿若没有听到萧何的叫声。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若海遥还活着,他马上就带她离开,带她去一个开满鲜花的地方生活,远离杀戮、远离猜忌,开心地活着;若她已经死去,他也要带着她离开,把她葬到山明水秀的地方,远离伤害、远离悲痛,毫无羁绊。
萧何悄然掏出袖子里的短刃,刺向韩信后心。这闪电般的一击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可萧何却感觉十分漫长,心里既有隐隐的快感,也有莫名的悲伤和痛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韩信并无造反之心,这个男人心里眼里只有皇后一人,韩信罪不及死,刘邦不该痛下杀手。
短刃准而狠地刺入韩信后心,鲜血如注喷涌而出,溅了萧何一头一脸。
血色从韩信脸上迅速抽离,他慢慢转过身,看着一脸血的萧何,冷冷地怒问:“海遥并没有受伤,所有的一切只是一个阴谋?”
萧何不敢与韩信对视,视线仓皇地投在地上,目光所及之处却全是鲜血,触目惊心。他慌乱后退两步,“皇后有没有受伤,我并不知情。韩信,不要怪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居功自傲,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大量失血,韩信的神志已经涣散,整个人摇摇欲坠,可他依然强撑着,“老萧,求你进去看一眼,海遥有没有受伤?”
萧何霍然抬头,似是不敢相信到了这时候韩信还在担忧海遥。
韩信软倒在地,可大睁的双眼还紧紧地盯着萧何。
萧何怔怔地盯着韩信,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拔腿冲进椒房殿。守候在殿门的侍卫们持戟前来阻拦,却被状若癫狂的萧何惊呆了。侍卫们愣神间,萧何已冲进大殿,见皇后海遥怒盯着端坐于案几后的刘邦,两人似有争执,萧何连君臣之礼都忘了行,上上下下打量了皇后海遥几眼,见她并未明显受伤后转身就往外跑去。
萧何浑身上下尽是血迹,且举止大为异常,海遥心里骤然一惊,抬脚就欲跟出去看个究竟。
刘邦心里明白,必是萧何已经杀死韩信。萧何极重仕途,没想到也如此重感情。萧何会闯进来,肯定是受韩信所托。他不想也不能让海遥知道,因而,海遥未走几步,他便站在她身前,深情地凝视着她的眼睛,“海遥,是朕误会了你。不该猜疑你,让你和盈儿受了委屈。”
海遥匆匆回头望一眼案几边的玉碗,没有想到,她对他的一片深情只能用滴血认亲来证明。早在小半个时辰前,就在那个小小的玉碗里,刘盈的血与刘邦的血融合在一起,刘邦由此确定了刘盈的皇子身份,并当场下旨封刘盈为太子。当时,她非但没有高兴,相反,心里一片苍凉,她对这个男人已经彻底死心。因而,现在的她看他时就像看一个陌生人,“皇上,海遥的耳朵没有问题,这些话刚才你已经说过了。”
“海遥……”
海遥不想再听下去,绕过刘邦快步向殿门走去。
刘邦不敢想象海遥目睹韩信被杀的反应,转身疾走几步,再度站在海遥身前,“海遥……”
海遥越发相信自己的猜想,推开刘邦就往殿外冲去。
韩信双眼紧紧地盯着椒房殿的殿门,可人已气绝身亡,地上的鲜血慢慢向外蔓延。
萧何悲号一声,双腿跪在地上,膝行到韩信身前,“韩信,皇后没有受伤,她活得好好的。”
“韩信。”海遥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韩信竟然死在椒房殿外,死在与她一墙之隔的地方。她飞扑过去跪在血泊里,狠狠地摇晃着韩信的身体,凄厉地嘶喊着:“韩信!韩信!韩信!……”
见到血泊里毫无生息的韩信,刘邦心头掠过一丝惊喜。不过,这丝惊喜很快就消失了,他快步走过来伸出颤抖的手想去拽回海遥,可海遥愤怒地打开他的手,抬头愤怒地瞪着他,“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他根本不会造反,根本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威胁。”
她的眼里除了恨还是恨,刘邦心里一颤,怒问呆怔的萧何:“萧何,怎么回事?”
如梦初醒的萧何神情慌乱,明明清楚刘邦的问话只是想给海遥一个合适的理由,可一时之间却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说:“臣有罪,臣有罪。”
海遥用尽全身力气才把韩信冰冷僵硬的身体翻过来,拔出他后背上的短刃,在裙摆上擦去鲜血,仔细察看后冷冷地望向萧何,“这种全精钢的短刃,汉宫中只有少数将领才拥有。萧丞相,你的那把呢?”
这批兵器是海遥亲自设计的,萧何无从辩解,正急得满头大汗,刘邦已对身后的侍卫冷声交代:“把皇后扶进宫。”
海遥手腕一转,短刃已在她手心滴溜溜转了一个漂亮剑花,冷冷一笑,“不想死的尽管过来。”
她居然恢复了武功,刘邦忽然想起那摞膏药,忽然间他害怕起来,她武功受限才会被困宫中,才会无奈地留在他身边。如果她真能恢复到以前,他敢肯定她会离去。
转眼间,已有三名侍卫被海遥所伤。刘邦喝退侍卫,盯着海遥,“这是朝堂上的事,你还是回宫吧。”
“我只知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海遥的目光再度落到萧何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