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冷冷凝视着楚怀王远去的背影,不发一言。
刘邦已完全恢复了往日的从容淡然,“事情太过巧合,夫人落水两次,虞姬与韩将军均恰好在场。刚才我言语欠妥,项将军海涵啊。”
项羽收回目光,微微笑着轻一颔首,“确实是巧。子期,带妙戈回去施救。刘将军,咱们走。”
直挺挺跪在地上的虞子期刚站起来,便突然惊呼,“血……将军,妙……妙戈出血了。”
海遥急忙望去,却见虞妙戈身下一摊殷红的血在地上迅速蔓延开来。
项羽惊愣过后,抱起虞妙戈就往外面冲,“子期,龙且,把彭城最好的大夫和稳婆全部找来。”
范增顿足,“将军,大事要紧啊。”可眼前哪还有项羽的影子。
海遥也久久回不过神来,项羽抱着虞妙戈离开时,她清楚地从虞妙戈双瞳中看到了笑意,孩子或许不保,她开心什么?
“海遥,你先随周勃回去。”
刘邦举步欲走,海遥一把拉回他,迅速打量一眼四周后,她俯在他肩头。周勃等人纷纷扭过头望向远处,唯有刘邦心存疑惑,“什么事?”
海遥压低声音道:“绿绫告诉我,熊心准备让你西进攻打咸阳。同时,会派宋义为上将军,项羽为次将前去巨鹿追击章邯。如果你执意与项羽共进退,隐藏在暗处的剑客会现身击杀你们。你们两支队伍,谁先拿下关中谁为关中王。”
刘邦轻轻拍拍她的后背,“我心里有数。海遥,先随周勃回营。”
海遥快速摇头,“不行。这里到处隐藏的都是剑客。”
刘邦脸一板,“听话。”
海遥还要再纠缠,刘邦已看向周勃,“周勃,带夫人先行回营。张良,我们走。”
第十章 无心插柳,柳自成荫(1)
浮云蔽月,林间有雾。一路行去,蜿蜒曲折的小土路上尽是凸凸凹凹的小石子,林子边,一边小溪潺潺而流,时隐时现。
海遥牵着刘邦的手,一边踢着小石子一边聒噪个没完,“刘季,阿季,季季,说说嘛,说说嘛,到底熊心和你们怎么谈的。”
溪流渐宽,泉水叮咚声中,刘邦无奈地轻叹口气,“海遥,你是我的夫人,我的夫人只要安安稳稳、漂漂亮亮生活在我身边就可以了,其他的,不要去多想,也不要去多问。”
海遥心里一阵恍惚,阿积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他们都认为幸福的女人就应该生活在男人的身后,享受他们的成功。
见海遥突然沉默下来,刘邦晃晃被她握着的手,“怎么了?生气了?”
海遥摇摇头,“没有生气,只是觉得窝心。”
“窝心?”
海遥仰起脸盯着他的眼睛,觉察到异样刘邦停下步子,他们两人静静地看着彼此,她觉两颊微微烫起来,“就是顺心,舒心,暖心的意思,就是很开心,很愉快,很感动的意思。”
刘邦眼里唇边都是笑,他把海遥揽在胸前,“比和他在一起还开心吗?”
海遥一愣,他已很久不再提这些事,今晚突然再提,肯定是因为那日落湖的事。她沉吟一瞬,轻声问:“是因为她一再推我落水的事吗?”
刘邦点点头,“她的恨,只能用你的死来释怀。这么强烈的恨,是为的什么?”
海遥轻咬下唇,“你把我救起前,我是和他们一行前往沛郡的。”
刘邦脸上的微笑慢慢散了,他凝视着海遥,半晌后才冷声道:“因为爱他,所以即便他带着别的女人,你也违心跟着。可是,他却在你遭蛇咬后弃了你。可你被弃后非但没有恨他,还一再恳求他,求他接受你的爱?”
海遥目光如水盯着刘邦,“我出自虞府,偶然见到项羽后误把他认作另外一个人。可是,他眼里只有虞妙戈,悲伤之下我离开了队伍。徒步独行中又饥又渴便避于林中休憩,醒来时已在你的马车中。刘季,我希望跟着心走,心里有你才会义无反顾跟着你。那晚雨夜中发生的一切,只是我表错了意,认错了人,我们都忘了吧。”
刘邦面色稍有缓和,但却有了新的疑问,“那个人是谁?”
与阿积已经是生离死别,此生再难相见,虽然明白,可海遥还是觉得心口微窒,“他只是与项羽长相相似的人。我们今生不会再有机会见面。”
刘邦缓缓移开视线,答案已在她的脸上,这个男人究竟是谁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心里不止有这个男人,甚至根本不愿意对他直言这个男人的存在。
觉察到他情绪的变化,海遥心里一阵愧疚,“他是杖刑之后我唯一能记住的人。”
本不想再问,可又忍不住想去问,刘邦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
见他只是静静望着她,虽然没有开口询问,但眼神却很复杂,海遥苦涩一笑,“他不在这个世间。”
刘邦震惊中,凝望着海遥,声音略冷,“雨夜里你把项羽误认作他,之后你一直跟在我身边,难道他竟是彭城人?是韩信?可他与项羽长得并不相似。不对,你说他已经不在了,你什么时候知道他不在的?”
刘邦的眼睛里除了疑问还是疑问。坦诚地交出了自己的心,却因为一件无法解释的事被他误解,海遥不禁悲由心生,她目不转睛凝视着他,双眼突然滴下一串串泪来,“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与项羽确实毫无瓜葛,他,他确实不在这个世间。”
第十章 无心插柳,柳自成荫(2)
那泪珠却好似打在刘邦最柔软的心头上,他整个心都揪了起来,眼里又是无奈又是怜惜,一边为她拭泪一边好言劝慰,“好了好了,都是我的不对,惹你伤心了。”
不劝还好,越劝海遥哭得越起劲,最后索性耍起赖来,哽咽着嚷嚷:“就是怪你,就是怪你,本来是陪人家出来赏月散心的,结果却惹人伤心。”
刘邦凝视着海遥又哭又笑的模样,眼里有欢喜和幸福,“那我怎么样,你才能不伤心呢?”
海遥侧头想了会儿,盯着刘邦坏笑着说:“你知道了我的伤心事,我也要知道你的伤心事。这样才能扯平。”
刘邦无声叹口气,“几年前,我还是沛郡治下一个小小的亭长,在县令家偶然得见一女子,她长相说不上出色,可是,她浑身上下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显得和其他女子很不相同。后来在一次宴会上,我别出心裁赢得了她父亲的青睐,虽然她母亲看不上我的出身,可是,她父亲却执意把她嫁给我。”
海遥听得心里一紧,“你已经有妻子?她在哪?”
刘邦笑容苦涩,“海遥,别着急,听我说完。我欢天喜地把她娶进门的那天,我发现,我心心念念想着的人心里正装着别人,当我掀开红盖头的时候,她脸上全是泪。”
刘邦似乎又回到了那天晚上,他声音里透出的悲凉让海遥觉得心里很冷,她忍不住又开口问:“现在她在哪里?沛郡吗?”
风吹云散,银辉挥洒一地。林内光线骤强,海遥发现,闭着眼睛微微抬头的刘邦脸上全是痛苦。
“她根本不等我问,便开口向我坦承了一切。原来,她与县令的儿子不仅互相爱慕,甚至,她已怀了那个人的骨肉。”
海遥不解,“那她父亲为什么没有选择县令的儿子,却选择了你?”
刘邦低下头摇头苦笑,“她父亲会相面,说我面相不凡,他相过面的人当中,我的面相最为高贵,称将来必会大富大贵。”
海遥不自觉放下心中芥蒂,伸出手轻轻抚摸刘邦皱着的双眉,“你成全了他们?”
刘邦呆了一瞬后颓然摇头。
海遥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们呢?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刘邦低下头惨然一笑,“那时候,我还是心高气傲的少年,无法接受这种屈辱,当时的我被愤恨掩盖了心智。从她进门的那天起,我从来不沾她的身子,但也没想过休了她。我时常带她出席县衙的各种宴会,在那个男人面前我对她呵护备至,我让她亲眼见证了那个男人娶妻生子的过程。”
海遥呆呆望着刘邦,似是在看一个不熟悉的人。
刘邦不敢与这种眼神对视,他遮住她的眼睛,“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她用长长的针微笑着刺自己的手臂。我才发现,我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荒唐。”
海遥眼窝有点湿润,“她在利用身体的痛楚缓解内心的痛苦。”
“是啊。”
“后来呢?”
“我拽下她的双袖,发现她的双臂针眼密布。我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既后悔又羞愤,当时我就给了她一张休书。”
海遥拿开脸上他的手,“虽然有些晚了,但你做得对。”
刘邦的神情却没有显得轻松,“可是,那个男人却没有接纳她。”
“为什么?”
“县令怎会容许自己的儿子娶一个被休的女子。”
“后来她怎么样了?”
刘邦低下头,对上海遥的视线,“张楚政权建立后,县令响应起义,派萧何联络正在外面组建军队的我。我们返回沛郡的途中,县令害怕反被我所控,后悔之下不仅紧闭城门阻止我们进城,还下令捉拿我和萧何他们。樊哙得到消息后,我们里应外合杀了县令。”
第十章 无心插柳,柳自成荫(3)
海遥只觉得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她呢?”
刘邦浅浅一笑,“她和县令之子一起失踪了。”
海遥长长舒口气,“没被杀就好。没有了世俗的束缚,她或许和那个男子已经双宿双飞了。”
刘邦含笑凝视着海遥,“上天待我不薄,让我遇到了你。”
海遥靠在刘邦肩头,好半晌后,才小声说:“每个人都有过去,可是,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活在当下的人只要好好把握现在就是了,我不想缅怀过去,也不想展望未来,我只想和你一起过好眼前的日子。”
刘邦点点头后问:“知道了我的往事,心情可好一些了?”
海遥嘿嘿一笑,“这算扯平。不过,你若答应我一件事,我的心情会更好。”
刘邦装作听不懂,“先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