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年纪越大,精神越是不济,早年出生的孙辈都是他给起的名儿,到了现在子孙越来越多也有那庶出的自己家里起了名给报到宗人府去,记录在档就算完了。可胤禛的嫡子身份又不一样,怎么也是由他亲自起名的。
胤禛拿了汤匙给周婷添汤:“下了朝正好听到一句,九弟正撺掇着八弟求汗阿玛赐名呢。”周婷眼睛一瞬明白过来们,望着胤禛微微一笑,胤禛把勺子送到她手边:“鸡汤黄鱼都养人,你快多用些,可要叫碧玉再准备些小饺来,夜里会不会饿?”
周婷含笑点头,拿了调羹舀起鱼片来咽下去,也不知道八阿哥听没听弟弟的话,不管如何胤禛能说出来,那八阿哥就是动了心的。
男人在这些事上头果然没有女人看得明白,宜薇心肝儿宝贝似的藏着,不光是怕这个孩子养不大,还有怕他招了人的眼,他母亲的名头已经不好听,若在康熙跟前挂了号,以后前程可怎么办?
事情果然像胤禛料着的那样,胤禩言词恳切的上了一份折子,恳请康熙赐给他的儿子一个压得住的名字。这些琐事类他是一并看的,才看完了胤禛的请求,正想着名字呢,就瞧见了胤禩的,接着就想到了弘旺不怎么精神的小脸蛋。
康熙皱了眉头,刚拿笔沾了墨想写“望为慈父”这几个字,又忍了下来,只又发还了他,在御座上坐半刻才又提起笔来,给白糖糕起了个好名字“暄”,等议完了政,又亲跟胤禛定下了弘暄种痘的日子。
八阿哥脸上虽在笑,牙却咬得紧紧的,好容易有了儿子,虽没脱掉“畏妻”的帽子,却没想到汗阿玛竟是半分也没待他另眼相看的样子,眼睛再往太子那儿一瞧,就见他也笑得紧咬着牙似的,眸子一垂,明白太子这是看胤禛不顺眼了。
再有情份,太子也不想眼睁睁看着胤禛的势力坐大,他身边有十三十四两个铁杆,而太子自己身边能削的全被汗阿玛给削了个干净,如今就是聚在一处喝茶也要防着别人参结党,哪里像胤禛那样自在,他既是旗主,那见见佐领就是常事,兄弟间又有个一母同胞的胤祯,来往密切了还要得汗阿玛赞一句“兄友弟恭”。
太子原来潦倒的时候自然是记着胤禛的情份,如今又立了起来,胤禛成了他势力的竞争对手,他自然就把原来那些帮助看成了是投机取巧,讨好康熙。现在虽然还能压得住,却总有一天要爆发出来。
胤禩眼睛一动又赶紧肃手立住,他心里有了那个想头,就瞧不上胤禛这番作做模样,明明心里也想,却偏要装出贤王的样子给汗阿玛看。可胤禩虽不屑,却也得承认胤禛确是提了康熙的眼,别人再有心这样做,又哪里比得过他这么些年的功夫。
议完了政就要闲话些家常,康熙正觉得天热食欲不振,见太子的样子关切的说了一句:“可是天热了失了精神头?别多用肉食,食些菜蔬,人也清爽些。”说到这个就想起弘昭种的菜来,笑问胤禛:“听弘昭说,你那园子里头的菜地收成不错?”
胤禛应道:“是收了些个瓜果,只图着自家人吃个新鲜。”说着便邀:“园中倒有水景,夏日泛舟很是凉爽,又有新鲜菜蔬,我正想着不如办个家宴。”
太子不自然的笑了一声:“才从船上下来,再上去可不得晕。”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就见康熙面色不豫,立马专了话头:“可这自家种的菜蔬却必得尝一尝的。”
胤禛对太子语气里的变化仿若不觉,只又邀上其他兄弟,在康熙面前谁也不能拒绝,从太子到十四,全都应了约,十三再看三阿哥不顺眼也只从鼻子里头哼出一声。
康熙很是满意,太子船上那些事儿,被他碰个正着,上一回他狠狠发落了那起子勾坏了儿子的奴才,可儿子已经在那些门道里上了心,要扳回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若是太子的年纪再轻一些,康熙还能为他找一个“贪嘴尝鲜”的借口,可将要不惑之年的人,儿子都已经娶了亲了,眼看着就要当玛法的人了,康熙再想偏着他,也找不出理由来了。
今年康熙已经五十七岁了,皇太后年初才做了七十整寿的生日,保养再得当,经了几次变迁心情起落,身子也跟着不好了。一到大暑大寒就觉得身子不如原来,才有些秋凉,乾清宫就要早早烧上地龙,如今的天才泛上点暑气来,四下里就都摆上了冰盆。
康熙越觉得自己老迈就越是心急,原来看着哪儿都好的儿子,竟是越来越托负不住,等他走了,这个儿子真能担得起国事家事?他对太子的感情越是浓厚,就越是经不得这样的消磨,失望情绪越浓,投到其他儿子身上的目光就越多。
三阿哥趁这个机会也邀了兄弟们一起宴饮,他宅子里的名头虽多,山水景致却不如圆明园,便把日子定得更近一些,不让自家风景被胤禛那儿压了下去。
散了会十三十四同胤禛挨在一处,十三又从鼻子里头哼一声:“瞧他那样儿,急吼吼的把日子定下来,显见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把咱们一处叫去,难道还跟他那些食客似的吟个诗对个联句不成。”
十四轻笑一声,他同十三越熟,越是觉得十三比胤禛更对他的脾气,两人一同跑马射箭,靠船停泊的时候还去岸上斗酒喝,年纪本就相仿,有了胤禛这个牵线的,自然要好起来。
十四知道他的心病,他也看不上三阿哥那酸文假醋的样子,乐了一声就说:“这你才要高兴,等去了四哥那儿,才知道什么是真好。”
两人那勾腰搭背的样子叫胤禛勾起了嘴角,他假意摇头:“叫人瞧见了像什么样子,都是当阿玛的人了,还跟十五六岁没个分别。”
十四闻言冲着他皱起鼻子。
周婷坐在临窗的炕上定下宴饮的单子,正犹豫着要不要安排戏,翡翠打了竹帘进来,曲着膝盖忖了周婷的脸色:“主子,大格格院子里的奴才来报,说是大格格想来给主子请安。”
周婷的手指头点在一品鸭子燕窝上头,顿了顿才掸了掸衣袖:“她身子不好,奴才们怎么不劝着些?钱嬷嬷呢?”大格格刚退了亲,那边就挨不过去了,过了三日人就没了,到现在也快过去三个多月了。
她生着病,周婷就拿这个当借口,把她隔得远远的,这么久都没想着再靠过来,怎么这时候倒想起来了。
“就是钱嬷嬷报过来的,她虽是教养嬷嬷,大格格也是主子呢。”翡翠听了回报就不耐烦,主子这儿多少事情要忙,身子还不便,那样一个养不熟的,少叫主子费些心她都要烧高香了。
周婷挑了挑眉头掐着指头算一算日子,嘴角抿了起来,怪不得她要闹呢,再有小半个月就是她的生辰了,往年周婷照顾她,也愿意让胤禛看见她待庶女的用心,早早就开始安排起了宴会的事儿。
不单要请别府里的格格们,还要把娘家的女孩儿也给请过来,算是给大格格作生日,场面虽不大,却是给足了她脸面的。今年到了现在还没风声传过去,怪不得她要闹起来。
周婷根本懒得动,她正怀了身子,就是大格格哭诉到胤禛跟前去,也能推一句精力不济,再说了,府里犯不着办上两场宴,那天既是家宴,自然是携了家眷来了,几个孩子凑一块,整一桌像样的席面过去也就行了。
她打定了主意不再给大格格体面,指了翡翠:“你去瞧瞧,叫她好好休养着,外头这样热,走一圈又要着了暑气,倒是我的不是了。若她问起生辰的事儿,就告诉她,府里正赶着要办宴的,到时候整席面给她送去。”
翡翠明白过来,咬了嘴唇应一声,转身往那边院子过去,周婷继续跟碧玉对食单:“可有些夏天吃着又爽口瞧着又清凉的菜式?那几位油大的吃得多了,许爱这些小菜呢。”
碧玉轻声一笑:“要不然,主食上桌前先上个小莲蓬荷叶儿汤,拿鸡汤吊了味,再加了筱面进去,既是汤水又是面食,倒开胃的。”
“这倒不错,冷菜可有什么好的?这一回可是各家的爷们都到齐了,红黄白绿紫几样都给配齐了,才显得出功夫来。”
“那就鸡髓笋吧,拿乌鸡脯子同玉指笋一同道炒了放凉了吃。”碧玉话音还没落,珊瑚捧了玛瑙碟子进来。
周婷怕热,又不能再喝绿豆汤酸梅汤,只拿了冰块放在鲜果子里头,镇得有些凉意了舀进玛瑙碗里食用。一勺子还没咽进去呢,大格格屋子里冰心又过来了。
冰心一进屋子就跪下来行礼:“给福晋请安。”
周婷沉了气:“怎的,翡翠跟你走茬了道?”冰心脖子一缩,她知道周婷是不喜大格格了,好歹算是整生日,一个意思都不露,倒叫她们主子日日夜夜的挂着心。
大格格那几份聪明劲头全放在了这些小事上头,这回死了未婚夫倒清醒起来了,她是想要乖顺几年的,可她的亲事一天没有着落,一天就不可能安份。
原来戴嬷嬷为了叫她念着周婷的好,一直在她耳朵边念,蒙古是怎样怎样的苦地方,能够留在京里出嫁的宗女是有多不容易,这全是胤禛周婷的恩德,她得在心头感念的。
听一回两回大格格还记得周婷的好,再听的多了她就觉得稀松平常起来,总归婚事已经定了,那是她死了额娘讨好了阿玛得来的,嫡母再大能大得过阿玛去么?到如今这些话才算对她起了影响,再不定亲,她就要抚蒙古去了!
宗室女十六七岁定下个封号来,再由皇帝指了婚,就能发嫁了。大格格从没觉得自己的情状像现在这样黯淡,身边的钱嬷嬷再不像戴嬷嬷那样事事指点着她,只看牢了钱钥匙,万事随她的吩咐。
大格格是真的害怕起来,眼看着一年过去,到了明年封她个郡主,说不得就要嫁去科尔沁,她连一般的稻米都咽不进去,哪里能咽得进草原上的风沙?
日子一天近似一天,想闹吧又没个名头,她想起来周婷借了满月礼的把她推出去担事儿的那一回,还想用那个老法子,只求着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