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的软榻上,半卧着个贵夫人,头发梳得高高的,露出光洁的额头,额间一点嫣红,贴的是桂花,给她平添了几分妩媚。她长相略有些富态,不过相貌生得好,皮肤也白,一时之间倒看不出年龄来。
她的左右手各有一个丫环,一个着红衫,一个着绿袄,半跪在地毯上,一个洗茶,一个煮茶,煮好了就倒到杯中,递到她手里,她就这么慢慢品着,品茶的时候眯着细长的眼,端的是风情无限,虽然满室茶香,却让太平有种贵妃醉酒的感觉。
“打扰了,我姓慕,这是我的丫环鎏金,请问夫人,可以在您这里歇息一下吗?”太平露出一个微笑问道。
品茶的夫人支起了身子,冲她笑着点了点头:“姑娘尽管坐,这暖阁也不是我家开的,来者都是客,你是,我也是!我夫家姓宁,姑娘可称呼我宁夫人。”
“宁夫人!”太平福了福身,顺着宁夫人指的位置,坐到了她的对面。
“你说你姓慕,京里有两个姓慕的官员,你是慕云飞家的,还是慕品伦家的?”宁夫人细细打量了太平几眼,柔声问道。
“前者!”太平笑道。
“噗”的一声,宁夫人笑出了声,“你这丫头说话倒是有趣。”
太平尴尬道:“父亲在堂,身为子女,总不好直呼其名。”
宁夫人笑了笑:“你说的也对,不过在我面前你不用拘束,我这个是最不讲规矩的。”
宁夫人的丫环很文雅,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她们一个叫奇巧,一个叫奇妙,是一对双胞胎。太平看着两人一模一样的面孔,生出几分好奇来。
“夫人的两个丫环长得全然相同,冒昧问一句,夫人平日里是怎么分辨她们的?”
宁夫人指着奇巧说:“看手,她叫奇巧,人如其名,一双手最是巧了,所以她的手生得要比奇妙的美,手指又细又长。”
太平点了点头道:“夫人观察仔细,换了旁人,却也分辨不出。”
宁夫人请太平尝了她的花茶,太平也是个中高手,便就着这个话题说了起来,什么花配什么茶能够美白养颜,什么花和什么花相配对身体有碍,她说得头头是道,宁夫人也不弱于她,两人几番交谈下来,顿时有了共同话题,热烈地讨论起来。
鎏金本来困着,喝了一盅茶后却给喝醒了,直愣着眼看看奇巧又看看奇妙,与两个丫头也聊起来,到了后来,干脆玩起了猜谜游戏,奇巧和奇妙让她背过身去,两个人把外衫脱了,换了件一模一样的衣衫,让鎏金来猜她俩谁是谁。
宁夫人和太平看得直笑,鎏金大多时候都猜错,奇巧和奇妙两个丫头高兴不已,因为之前在太平的提议下赌了彩头,姐妹俩赢了不少。
鎏金知道彩头是姑娘提议的,按惯例肯定是姑娘帮她出,自然也没有输赢的顾虑,玩得乐呵呵的。
宁夫人见太平梳了个长长的刘海,把眼睛都给挡住了半边,便说道:“你一个小姑娘家,正是爱漂亮的时候,怎么梳这么个头,把自己的美都给遮住了?”
大晋人喜欢梳高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像太平这样梳刘海的打扮,除了丫环,一般的姑娘是不会梳的。
太平笑道:“夫人说的是,之前就有人说我这打扮真真挺可笑,还有人道莫不是哪个丫环偷穿了姑娘的衣裳混进来,不过我觉得喜欢怎么打扮,喜欢怎么穿是个人的自由,觉得头发多了难受,这么梳一堆下来,轻松多了。”
“你这丫头倒是古怪!”宁夫人笑道,唇角微微翘起,说道,“不过你这个样子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同你一般,总是有些新奇古怪的主意,只可惜我和她很早就分开了,之后再没遇见过。”
“夫人说的是您的闺密?”太平问道。
“闺密?这个词倒是不错!”宁夫人哈哈笑道,“我们在一起相处了三年,说是闺中密友,也不为过,虽然只有三年,可是我们天天在一起,吃住都在一起,我有什么秘密都会和她说。”
“夫人若是有想说的秘密,可以暂时把太平当成您的旧友,我保证左耳进右耳出,绝对不会给您传出去半分。”太平见宁夫人是个爽利的人,顿时露出几分本性来,俏皮地说道。
宁夫人直摇头:“左耳进右耳出?那我不是白说,还是不说了!”
太平跟着吃吃直笑,宁夫人有些恍神地看着她说:“你还别说,你笑起来的时候,和她还真有点像。”
“那是因为我长了一张大众脸,谁看像谁!”太平乐了,燕出尘方才也说她像自己的故人,这会儿宁夫人就说她像自己的旧友,看来自己这个装扮还真是很有亲和力。
“不是那样!”宁夫人说道,“她长得很美,我这是夸你呢!”
“多谢夫人!”太平起身施了个礼,“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宁夫人伸手来,想要挑开太平的刘海,太平不着痕迹地一偏头让开了。那只手轻微顿了一下,笑声又响起:“这孩子,我还想仔细看看你长得什么样呢,就给躲开了。”
太平抬头道:“怎么看也就这个样,夫人的茶却是要凉了,人可以再看,茶可不一定能再得喝,我可得赶紧品尝!”
本以为宁夫人会反驳,没想到她却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是,我在京城并不会呆太久,过了节后就要离开了。”
“夫人不是京城人?”这下轮到太平诧异了,她听宁夫人分明是一口京腔。
“是京城人,可我夫家不是!”宁夫人道,“我夫家离京城很远。”
太平举起茶盅:“那么太平以茶代酒,敬夫人,提前祝您一路顺风。”
宁夫人与她碰盅,抿了一口茶,正要说话,就听得外面有宫女在外面问道:“奴婢见过宁夫人,请问夫人,慕家姑娘可在您这里?”
宁夫人看太平一眼:“找你的来了!”
太平起身:“与夫人相谈甚欢,但愿来日再见!今日多有叨扰,这就告辞,免得夫人嫌我话多。”
她早就看出来这位宁夫人出身不凡,这个暖阁分明就是为她一人准备的,因为除了她,就是宫中的宫女太监也不敢上前,由此可知她本人定有着非凡的地位。这样的人却没有冷眼看人,太平对她的好感是实实在在。
宁夫人直起身道:“我身子不便,就不送你了,奇巧,代我送送慕姑娘!慕姑娘是我的客人,别让人怠慢了!”
太平微微一愕,视线下移,看着宁夫人的腿,来不及说什么,奇巧已经到了面前,平伸着手道:“慕姑娘,请!”
太平笑了笑,跟着奇巧出了暖阁,就见蒋氏与慕家三姐妹站在外面等着她。
“到处乱跑,害得人好找!真是乡下来的,不懂规矩!”慕晓琴轻哼一声。
“别胡说八道!”蒋氏白了她一眼,对着奇巧笑道:“姑娘,我家三姑娘没有冲撞了夫人吧?她自小长在乡下,没人教,难免有些规矩不懂,若是有不当之处,还请夫人包涵。”
奇巧在蒋氏面前,态度与之前暖阁中截然不同,身子挺得直直的,颇有些威仪。
“怎么可能呢,慕姑娘是我家夫人的客人!”她转向太平,恭恭敬敬地说道,“姑娘,您慢走,我们明日就要启程回幽云,夫人说了,若是将来有空,还请姑娘来家做客,幽云宁家,只要提起,没有人不晓得!”
“一定一定,谢谢奇巧姐姐!”鎏金嘻嘻笑道。
奇巧伸手在她腰间掐了一下,笑着说道:“鬼丫头,明明开始输那么惨,怎么后来如有神助,次次都是你赢,好好存钱,再有下次,看我不让你输个精光!”
奇巧回了暖阁,蒋氏转头问道:“太平,你怎么认识宁夫人的?”
“我和鎏金累了,想找个地方歇歇,就进去了里面,于是就认识了。”太平说道。
蒋氏郁闷不已,宁夫人向来性子阴晴不定,换了一个人,只怕就给她扔出来了,怎么太平运气这么好!
“娘,里面的是什么人啊?很有来头么?”慕月蓉凑到蒋氏耳边悄声问道。
蒋氏冷着脸道:“多嘴!不该打听的别乱打听!”
回家的时候,蒋氏破天荒地让太平和她们母女一辆马车,细细问了宁夫人与太平的对话,太平拣着些无关紧要的说了。
蒋氏听罢沉默半晌,表情一直很阴郁。慕月蓉对她说了太平的两面三刀,蒋氏自然是相信自己女儿的,但是她没有在面上显出来,不光是因为她沉得住气,还因为太平越来越让她难以把握。
或许当初就不该放她一马,让这个丫头留在世上,只怕是个祸根!
蒋氏看看太平,心中犹豫不定。现在事情不好办了,慕云飞也关照起太平来,刚才上车前,还让她回府好好安排好女儿们吃些东西,补个眠,免得身体受不住,年年上元熬夜,慕云飞从不管,这种表现是从来未有过的事,唯一不同的是今年多了一个慕太平。
太平也沉默着,她在想今天燕出尘的突然出现,还有跟在他身边的水铃铛,什么时候水铃铛成了燕出尘的弟子了?都没人告诉她!
好吧,虽然水铃铛一直以来都很敬佩燕出尘,不过这两个人成为师徒关系,也太过怪异了。原因无他,因为水铃铛暗恋燕出尘,她怎么可能自断后路?
太平很想找水铃铛问一问,要不是那丫头现居宫中,她一定回府收拾收拾就打上门去。
慕月蓉在人前温柔贤淑,有礼有矩,在人后完全是两个样,刁蛮、任性、心思狠毒,据说前年府里有个丫头不顺她的意,被她活活打死,可是这事蒋氏压了下来,没让府里传出去半分,太平之所以能够得知,归结于这上天赋予的异能。
太平也打死过丫头,不过是那人罪有应得。用法制社会的话来讲,那叫正当防卫,怎么招也是个成年人,害她一个小女娃,谁是恶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用末世时代的话来讲,那叫强者生存,谁让那要害她的人,没有她强?
马车里,慕月蓉恶狠狠地瞪着太平,这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