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如微微笑着,敛着眉眼慢慢地啜着手中的白水。
“好吧,我也不说什么别人了,就是母亲,也写信给我,对他有诸多抱怨。”芳如开门见山,就这样将大夫人给卖了,“我是她亲生的,她难免会有偏向袒护,这些年她对你好不好,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妹妹,我在这儿先代母亲向你赔不是。”说着,芳如站起身,对蕙如行礼。
蕙如连忙站起来:“这可当不得。”
“当得。”芳如叹了一口气说,“代王心性敦厚憨直,咱们姐妹实话实话,他也就是个书呆子。我与他在一起这些时日,也算是摸着了些他的性情。代王是个好男人,好丈夫,却不会是个好太子,好君王。他耳根子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守着范阳那小地方,平素管制着下头已经是有些吃力,他还常常抱怨着事情琐碎繁杂,占了他太多的辰光,让他没办法安心做学问。管一个范阳就让他这样厌烦,若是让他当太子,皇上一定会失望。只是这事我知道,代王知道,皇上知道,母亲却不知道。她心里什么都是这个女婿最好,所以若是日后她有什么怨气,有什么对你不敬的地方,还请妹妹看着姐姐的面子上,多担待着一些。”
蕙如点了点头。
芳如一向明理,知道什么是能要的,什么不能要。
所以她可以过得自在,活得舒心。
只是她可能还不知道,在她回来说这些话之前,大夫人已经很好地将自己对庶女和女婿的怨气表达出来了。
像李晟这样护短的男人,听蕙如回府说了大夫人要往府里塞人的话,怎么能善罢甘休?
他可是当时便气得写了封言辞犀利的信,让人送给了沈大老爷,并且言明,以后王府都不欢迎萧氏上门。
再过几天他就要搬到东宫去住,这信里当然不好言明了,但那意思谁都清楚,以后他当了太子,当了皇帝,萧氏都别想踏进宫门一步了。
女儿是太子妃,皇后,当嫡母的居然都不能进宫。这要是被外头人知道,沈家宗妇这么不着未来的太子待见,他沈浩然面子里子可就都没了。
这当然不够。世子大人又让人将信捎了一封给老夫人,让她好好管束一下大儿媳妇。
老夫人看了信,得知儿媳妇居然做了这种没脑子的蠢事,当时便火冒三丈,将大夫人叫到慈安堂好一顿训,又罚她去跪了一天祠堂。就算沈青崴和沈青崧兄弟两个都跪在慈安堂为母亲求情也不行。
“蕙如生孩子之前,你把她给我好好关在屋子里头,哪里也不许她去!”老夫人拿手指头戳着儿子,“若是让她到外头乱说,让人家知道咱们对世子夫妻心中怨恨,想着拥立代王,那咱们沈家还有什么脸在京里头立足?你就对她说,安安份份地老实管着自己院子里的事,若再让我拿到半点不是,我可就顾不得沈家与萧家的情份,要将她撵到家庵里去,也省得给我们沈家招事惹祸。”
大老爷自然是不迭声地应了。
然后将哭哭啼啼的大夫人给圈在了院子里。
等芳如回到娘家,听大老爷将这事前后这么一说,惊得她心头突突乱跳。
幸亏她从宫里出来便直接去找了蕙如,又那样当着面地剖白心迹,否则她和代王这回可真的要被母亲的莽撞给坑苦了。
又想起蕙如从见她时,便是一脸的热忱,完全看不出心怀芥蒂的样子,不免又有些后怕。
这个庶妹将什么都藏在心底,年纪这么轻,就有这么强的定力,实在是她平生见过最难应付的人。
不觉叹了一口气,还好这位不是仇人。
沈家有这样一位女儿,也实在是父亲的运气。
大哥前程远大,因为跟着李晟出生入死一回,便得了皇帝额外的青睐。
二哥虽然没什么志向,但如今进了翰文馆,只管修书编史,也是个安稳不易出事的差事。
想起在宫中,太后对她抱怨的那些话,她不觉暗暗苦笑。
她何尝不想一生一世一双人?何尝不想丈夫只守着她一个人过活?
虽说李怡是个重情重义的,对她也爱重,但他也还有侧妃,前些日子又收了个侍女为姨娘。
若是与别的宗室子弟比,李怡这样已是算是极为自律的亲王了。
可人跟人还就是不能比。
同样是沈家的女儿,蕙如就是有这样好命,嫁了个将来要当皇帝的,却还能守着本心的男人,夫妻同心同德地过日子。
不止丈夫心志坚定,就连她公公也一心向着她,亲自去宫里为儿子儿媳求情,让李晟只守着她一个人。
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芳如心里不免就会想,如果是李怡当了太子,他一定不会有这样的胆色,敢顶撞皇帝,拒绝太后为他选妃的美意。
到那时候,她还能过现今这样舒坦的日子吗?
不停地算计着,算计别人,防人算计。在那深宫里,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稍有疏忽不但会失去一切,还会祸延亲族。若是那样,她只怕连睡觉都不会踏实。
“母亲是该消停了。”芳如点点头,对父亲说,“如今咱们家就如鲜花着锦,她还能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兄长都有出息,女儿家里和睦,嫂子又为她添了孙儿孙女。女儿去劝劝她,让她好好跟您过日子。”
也不知道芳如是怎么劝的,不过半日的工夫,大夫人就蔫头搭脑地去给老夫人赔罪去了。
总算看在芳如和她两个哥哥的面子了,老夫人也不能一直将大夫人这样给圈起来。
再三叮嘱,再三敲打,这才将大夫人的活动范围从她自己的小院子扩大到了整个沈府。
但是想出府?
门儿都没有!
大夫人在沈家二十几年,还是头一回被全家上下这样数落,多少年的傲气信心,被打击得灰飞烟灭。
不过她好歹也算是想明白了。
家里人再怎么数落她,那也是关起门来的事儿。
她萧氏再怎么着,也是沈家当家的宗妇,沈大老爷的正妻。
那常姨娘就算受着宠,生了个皇后女儿,又有儿子,见了她也一样要行礼叫夫人。
这么一想,心气儿又顺服了不少。
看看自己的儿女们,总算有一位王妃,一位前程似锦的大儿子。茵如和青崧两个,虽然比不上他们的妹妹和哥哥,但也是比上不足,以下有余的。跟旁人家的儿女比起来,也还是好。
争强好胜了一辈子,她如今也有些累了。
芳如说的对,只要她不出错儿,不犯糊涂,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着,等将来李晟登基,还能少得了她的一品诰封?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没想开时,就一个劲儿往那死胡同里钻。一旦退一步,面前就是开阔天地,整个人生就会变个样子。
沈大夫人这也算是醍醐灌了顶,陡然就安份下来。
大老爷见妻子人也平和下来,又像以前那样温婉柔静着,不再总抱怨这个,抱怨那个,心里也十分欢喜。
到底是一起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发妻,大老爷对她的感情自然不比其他人。
一来二去,原来被她折腾得冷掉的心,又渐渐捂热了。
当然,这也是后话。
八月初八那天,是李晟受册封,祷告先祖的日子。
天还没亮,蕙如就将李晟从床上推起来,夫妻俩沐浴更衣,做着大典前的准备。
而那个时候,一辆青帏油篷车悄无声息地缓缓驶入了宫城。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大夫人严格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人,一心想着自己的亲生骨肉,偶尔会犯犯蠢,大家就原谅她吧。
先预告一下,明天是给皇后和太夫人发饭盒,大家嘴一个~~么么哒~~~
☆、第186章 皇后之死
186 皇后之死
宫门处早有人等着;黑暗里,宫人提着灯,将前方的路照亮。马车上的人换了轿子;继续向宫内行进。
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沙沙的脚步声在略嫌空寂的宫墙内回荡。
八月还是酷热的时节,一天之中;也只有这个时候能有片刻的清凉。
四周还是漆黑的一片;这一队人默默行走在暗处,过了很久很久,才在一处宫室前停了下来。
两个高壮的太监扛来一顶肩舆,两个宫女将人从轿子里抱出来;费力地放到肩舆上。
后头轿子上下来一个中年人;身穿绛色朝服,走到了肩舆旁边。
“有劳各位。”他对着这些太监和宫女点了点头,只是没有人回应他。
一阶、两阶,他扶着肩舆,跟着他们踏上石阶。
昭阳殿的殿门大敞着,就像是头张着巨口的凶兽,那里头黑洞洞的没个亮光,像是藏着什么可怕的未知,让人不知道深浅,心里忐忑难安。
大约是知道经过那样的长途跋涉终于要到地方了,躺在肩舆上的人用力拍着扶手,嘴里发出“呜呜”的响声。
随着他们的接近,静悄悄的昭阳殿里终于有了动静。
一只只蜡烛被点亮,映出里头虽然依旧奢贵华丽,却蒙着一层浓浓灰气的黯淡装饰。
站在殿门口的,是一个皮肤白净,五官清秀的中年宦官,身上穿着总管大太监的服饰,正是皇帝身边的乐印公公。
见他们走近,他微微一笑,上前迎了半步。
“卢国公安好,太夫人安好。”
姜夔没想到乐印会亲自在昭阳殿等他,连忙上前行礼。
“实在是有劳乐公公,您怎么亲自接出来了?”姜夔赔着笑,眼神又不自觉溜到他身后去,“难道说,皇上也在?”
“今儿是什么日子?皇上怎么可能在这儿呢?”乐印呵呵一笑,就算今天什么事也没有,皇帝也不可能到昭阳殿里来给自己添堵。
姜夔讪讪笑了一声。
“娘娘还在里头等着,您和太夫人就快些进去吧。”乐印将身侧了侧,做出了个请的手势。
抬着肩舆的太监立刻抬腿,将人抬了进去。
死气沉沉的宫殿被沉郁的夜色笼罩,那些被点起的长明灯也穿不透那粘腻得让人窒息的黑暗。
姜夔就觉得似乎有只看不见的手,牢牢地捏着他的脖子,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