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秋深,桐树的叶子落了一地,婆子拿了竹子扎的大扫帚;将地面上那些枯黄的落叶归拢在一处。沙沙的扫地声和着廊上的鸟鸣声混在一处,令人心静。
蕙如将窗推开;清晨冷冽的风吹进来,让人精神一振。
“姑娘您怎么开窗子了!”兰溪放下手里的铜盆,急忙忙上前将窗户关了,“早上还凉着,您身上穿得又单薄,马上就是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受了风寒!”
蕙如笑着对她点点头。
“不妨事的,房里觉得有些闷,透透气也好。”
“就算想透气,也要先披件衣裳。”兰溪拿了件外袍给她披上,嗔怪道,“您马上都要嫁人了,还这么不会照顾自己,以后还怎么照顾姑爷。”
蕙如笑着靠在她身上:“兰溪,你比我大三岁,如今也十八了,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心里可有主意了?”
兰溪怔了一下,脑子里不由自主浮出一个青年的身影。身长玉立,眉目端正,只是常常锁着眉头,仿佛心里藏着什么沉重的事。
蕙如听不见兰溪的回应,坐起来看着她发怔的脸,不由笑出声来:“喂,你不会是已经有了中意的人了吧。”
兰溪惊了一跳,脸羞得通红,忙摇头说:“没有的事儿,姑娘您别再拿奴婢开玩笑了。奴婢……奴婢这辈子不嫁人,就守着姑娘。”
“别说傻话了。”蕙如推了推她,“就算嫁了,也可以在我身边的。若是你有喜欢的,不妨偷偷告诉我,如果合适,我就把他也带去王府。”
姑娘言下之意,便是以为兰溪是看中了沈府里的下人。兰溪目光一黯,再怎么样,她也是个奴婢,那个人,她不敢想。
“真没有!”兰溪红着脸摇了摇头,但蕙如还是在她眼中看到了一抹失落。
心里不觉一跳。
二哥青崧进了翰林院任编修博士,是个清闲的职务,三不五时便会趁着闲空跟些才子们去吟诗喝酒。他在沈府里也曾摆过两次酒宴,还特地来她这儿借丫鬟过去帮忙。想起沈青崧不时落在兰溪身上的目光,蕙如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兰溪,我跟你说。我当你是亲姐妹一般,只想着你好,如果有什么事,可千万要对我说。”蕙如着急了。沈青崧是才子,但是个风流才子,如果跟了他,兰溪最好的结局不过是个姨娘,且永远别想得到男人的真心对待。兰溪要找个人来疼,而不是当男人的玩物。
“我想让你嫁个实在本份的,能全心全意地对你。我知道你,你并不是个只在乎锦衣玉食的人,对不对?”蕙如掐着兰溪的手,掐得她生疼。
“姑娘,奴婢明白的,奴婢并没有非份的想法。”看着蕙如紧张的样子,兰溪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好气又好笑,却又十分感动。姑娘这是真正为着她想。“奴婢真的没有……没有……左右奴婢是不嫁的,就守着姑娘您过一辈子了,姑娘可不能抛下奴婢。”
蕙如暗暗松了口气。
突然外面竹香火烧火燎闯了进来,大叫着:“姑娘,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兰溪趁机出了屋,拉住了还在往里头跑的竹香,“你小点声儿,这像什么样子!”
“不是,我有急事要跟姑娘说啊!”大冷的天里,竹香满头满脑的汗。
“怎么了?”蕙如挑了帘子走出来,竹香看到她的一瞬,突然变成了哑巴。
看着她发灰的脸色和忐忑惶急的眼神,蕙如心里不由得浮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说话啊!”兰溪也觉得不妙,忙去推她。
“刚……刚刚奴婢打从外书房过……看见宫里头来了人,找老爷说话……”竹香有些怯怯地抬眼看着蕙如,咽了口唾沫说,“姑娘您可别急,可千万别急!”
蕙如心念电转,宫里来人找沈大老爷,竹香如此惊惶失措,还让自己别急……
“是李晟……宣王世子出事了?”
“是。”竹香深吸了一口气,将她打听得来的消息清晰地说与蕙如听,“听说是昨儿与阁老们议事的时候突然晕了过去。太医院的院正说,说世子是中了什么毒,但因为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毒,所以找不到合适的法子,世子如今还昏迷不醒着……”
脑子“嗡”地一声炸开,蕙如身子晃了两晃,倒在兰溪身上,过了许久才镇定下来。
“怎么会中毒?”
“不知道……”竹香见她这样,已经受不了哭了出来,“宫里的人说,院正大人用银针帮世子驱毒,只能一点点将毒质赶出去,但不知道会不会伤了脉络和脑子,也不知道世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就怕,就怕会会会一直这么昏睡着醒不了了。”
竹香后头的话,蕙如已听不清楚,她头晕目眩,脑子被生生抽了个空。那个在山洞里大胆捂着她嘴的,在嘉陵县主院子里对她狡黠笑着的,在大长公主府的紫藤架下,注视着她的眼睛,认真说出“我心悦你”的男人,如今正生死未卜,沉沉睡在皇宫里,或许再也不能睁开眼睛看她一眼。
蕙如捂住了嘴,用力睁大眼睛,却无法止住涌出来的眼泪。
“姑娘,姑娘,您出个声儿,别吓奴婢!”兰溪紧紧抱住她,哭着去掰她捂着嘴的手,“求求您了,别这样,奴婢们害怕,害怕!”
“蕙丫头!”老夫人迈进屋,甩开搀着她的丫鬟,几步上前,将蕙如揽在了怀里,“别急,别急,你婶子已经进宫去探问消息,宫里有国手们在,世子他必不会有事。”
蕙如只是身子不住地发抖,还是发出不来半点声音。
“遇事不能慌,”老夫人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世子福大,他还没跟你成亲,他一定能扛得过去。”
蕙如闭着双眼,李晟的脸,不管是淡漠的,狡黠的,诚挚的表情一一在她眼前闪过。她实在无法相信,之前还特特送了活雁来的人,怎么会突然就倒下去了呢?
“打起精神来,你是宣王世子妃,世子倒了下去,你不能倒。”老夫人的话如重锤,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在她的心坎里。
颤栗渐渐消退下去,蕙如慢慢地直起身子来。
李晟还没有给她一个交待,他不能死,自己也不能倒下去。
宫里来的公公从沈浩然的书房出来,便直接去了内宅。
“咱家给惠和县主请安。”来人四十岁左右,面色沉重,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太监总管乐印。
“想来世子的事,县主已经知晓。”乐印看着眼前有些清瘦的少女,轻轻叹了口气。惠和县主眼睛红肿,面色苍白,但目光极为清亮,仿佛那小小的身躯里藏着许多的力气。“世子还在救治着,虽然生命无虞,但谁也不知道他何时会醒。您是大长公主的孙女儿,皇上也说,不想误了您的终身。如果县主有什么要求,不妨直说,皇上必会斟酌。”
蕙如摇了摇头:“多谢陛下好意,蕙如已许李家为妇,不论世子如何,沈家断不出无信无义之女。”
“说的好!”沈大老爷抚着胡须重重点头,“请乐公公回去与皇上说,婚期无需再改,就让小女如期嫁过去,让这喜事冲冲,说不定能让世子快些好起来。”
乐印点了点头:“咱家必会将县主和沈大人的话带到。”正要离开,他却又转回身对着蕙如说,“世子爷没看错沈家,当初他亲自去向陛下求恩旨时便说,沈家门风清正,家教严谨,能得沈氏女为妻,是宣王府的福气。”
沈浩然并不知道这婚事是李晟求来的,闻言大为感动,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好孩子,以后要委屈你了。”看着面色苍白的女儿,沈浩然抬手要摸摸她的头发,却又无力地垂落下一双手,“世子是良配,只可惜天意弄人。”
“父亲放心。”蕙如红着眼,唇角牵起一抹勉强的笑意,“女儿必与他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宫里内外一片愁云惨雾,皇帝震怒,下旨彻查宣王世子中毒一事,这毒发得来势汹汹,如果不是太医院离政事堂不远,院正大人当时又正好在场,及时以银针封穴,李晟就算不死,也要落个残疾。
在大内之中,政事堂重地,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居然出此大事,让人如何能忍得了?
只是这事涉及内帏,不能传扬开,所以京城中人只知道是宣王世子在大婚前突生疾病,卧床不起。
李晟并非皇子,也从不参与党争,谁也不会想到,居然有人会向他下手。
李晟若死了,谁会获利?谁会遭殃?到底是谁想要他的命?皇帝在景阳宫里来回踱步,怒火几欲掀了屋顶。
宣王坐在床边,一夜未眠,眼底发青,看着自己沉沉昏睡中的儿子出神。
这样安静地躺着,李晟与去世的姜盈更加相似。妻子就是这样,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便是醒来的时候,目光也一直不在他的身上。
“庸医,都是一群庸医!”皇帝在咆哮,宣王只是为儿子又掖了掖被子。
“你现在骂他们有什么用?”宣王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帝王,“如果不是你让他进政事堂,他也不会出事。”
皇帝胸口急剧起伏,他想说些什么,可是那些话偏就堵在胸口吐都吐不出来。
“你该好好想想,今天成器能在政事堂中毒倒下,明日那些阁老或许会突然暴毙,亦或许后日就会有人向你的饮食中下毒。”不是所有的毒素都是当时要人性命的,即便有试毒的太监,也有可能因毒发缓慢而让人中招。
“你这皇宫大内之中并不干净。”宣王淡淡地说,“与其在这里抱怨太医,不如快些想法子找人救命,还有,将你的后宫打扫干净!”
“至于成器……”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儿子消瘦的面颊,目光里盛满了多年难见的深厚感情,“这孩子命硬福缘深厚,他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你们看了这章肯定要骂我,求别骂别拍砖啊~~~
他快死了,蕙如才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到底有多少,才会坚定信心,好好地跟他过日子。
【以上都是作者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