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月重新坐回石凳上,从袖子来取出爹爹的信,拆了开来。
信中,金老爷先是对女婿中了秀才的事情表示欣慰,又说了一通如何思念女儿话,然后又表达了一番叫她好好孝顺婆婆,跟妯娌和谐相处的愿望,最后,金老爷命令:“你们小夫妻除了回门那日到滁州走了一遭,已经大半年没有回过娘家了,三日之后,务必夫妻双双回金府。
奔月抿着嘴,面上显出一丝笑意。
“弟妹,你爹爹信里说了什么?”梅花忍不住问道。
“也没什么,就是说我娘想我了,要我和三光回娘家走一趟!”
梅花叹了口气:“可惜我爹不识字,没法写信给我!”
“娘子,你若想家了,为夫也可以带你回滁州探视你爹娘!”大光急忙讨好。
梅花哼了一声,不耐烦地斥道:你看我现在这样子,还能骑马吗?你家又雇不起好车给我坐!
大光看了一眼梅花隆起的肚子,讪讪地住了口。
“罢了梅花,你爹爹又不讨小老婆,你什么时候回去都有人亲亲热热地待你,你弟妹可不一样,没听人家说吗,她娘家爹讨了小老婆,马上要生儿子了,她以后回娘家,估计就要看人脸色了,所以乘着那小婆子没进家门,先回去看看她娘!”杨母道。
奔月大怒,想了一想,冷笑道:“我爹爹就算讨小老婆,小老婆就算生了儿子,他老人家也会照旧心疼我,我们金家不是那等为了儿子,连女儿的命都不顾的混帐人家!”
“先别说的那般好听!等你爹爹的小老婆生了儿子,不但你,就算你娘你妹妹,恐怕也难在金府自足,到时候,说不定她母女还要投奔我杨家呢!”
杨母心里暗暗懊恼,万一金老爷有了儿子,那万贯家财三光岂不是一文也得不到,想到此节,那闷在心里说不出口的一股闷气,就借助刻薄的言语冲奔月发泄了出来。
奔月看了梅花一眼,悠悠道:“大嫂,你在滁州城里住的时候,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千万别嫁乡下人?”
梅花连连点头:“有啊!说得人可多呢!”
“是呀!人家都说乡下人鼠目寸光,没见识,不懂大户人家的规矩,连起码的嫡庶之别都不讲究!对吗?”奔月又问。
梅花又点了点头:“对呀!我三姑婆是这样说的啊!”
杨母此时再也忍耐不住,对梅花喝道:“有了身子的人,哪能这般天天坐着!你到河边柳林里溜达一番也好!”
梅花嘟着嘴,一脸不高兴地出去了。
黄昏时分,杨母见日头西沉,便坐在槐树底下守着儿子归来。
三光推开家门,杨母便叫:“三光,过来,娘有话对你说!”
见三光依言上来坐下,杨母便压低了嗓子:“儿!你岳父又新讨了小老婆!”
“娘!富贵人家三妻四妾都是寻常,岳父纳妾,与我有什么关系呢!”三光望着老娘,有些哭笑不得。
杨母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儿子的额头:“你这书呆子!此事与你关系可大呢!难不成你就不会想,你岳父若没儿子,你日后可得金家一半家产,若有了儿子,你一个大钱也落不到!”
三光呵呵一笑:“娘!这头婚事是爹在世的时候定下来的,可不是我贪图他金家的钱财!”
“你这孩子——你就不会让奔月撺掇一下你那岳母,想个法子让那小婆子生不出儿子来——”
“娘!男儿家志在四方,儿子年纪轻轻,日后定能靠自己得来功名富贵,让娘晚年享清福。”三光朗朗说完,便回房去了,杨母啐了一口,只得作罢。
晚上就寝时,奔月将父亲的家书递给三光。
三光细细地看过一遍,用手拍了拍脑袋:“娘子,是为夫的不是了!只顾着自己埋头攻书,没想到你父母思念你心切,是咱们做女儿女婿的不孝!”
“爹今日动身去了金陵,后天就回来了,相公,你什么方便跟先生告假?”
三光笑道:“明日我就去告假期,然后骑马回来接你一同去!”
“不成!还有春娇,你还是到镇上雇佣顶轿子吧!”到时候你骑马,我们坐轿。
第二日,主仆三人来到金府大门前,守门的小厮一见小姐姑爷回来了,忙开了门让进来。
里面金夫人听小厮说大小姐回来了,喜出望外,急忙迎出了大厅。
奔月见母亲半年不见,脸上皱纹似乎又多了几道,心中一酸,叫了声娘,金夫人就一把抱住女儿,哭了出来,旁边奔月的妹子赏月也在一边揩眼泪。
“娘!爹什么时候回来?”
“说是接你姨娘,明日就回来,我本想着,有身子的人不禁来回颠簸,叫她在金陵生下孩子以后再接回来,可她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然让你爹爹一天也离不开她,定要将她接回府来生产。
奔月咬住嘴唇,半晌方道:“娘!自爹爹纳妾了她之后,对你可有什么变化?”
“自你出嫁后,他便一直待在金陵打理生意,这不刚到家吗!也不知那新人是个什么性子!”金夫人叹道。
奔月缓缓道:“不管她什么性子,进了我金家的门,就是我金家的人,若好,就当好的待她,若不好,大不了兵来将挡!”
☆、57三光遇桃花
第二日;奔月带住三光去佛堂拜见祖母。
金老太太见奔月身子骨比往日在家是健壮了些,心中颇为高兴,再一拉奔月的手,却觉得手上的皮肉粗糙了好些。
金老太太暗暗皱了皱眉头;有心说几句,又想着杨家小门小户,没有奴仆,孙女嫁过去总要做活计,这才把心疼的话咽了下去,看了三光一眼:“孙女婿,我这孙女在你家;还要蒙你看顾一二!”
“祖母请放心,我既娶了奔月;自然该对她好!”三光忙道。
“奶奶!爹爹的这个小妾,听说是杨州的瘦马——”奔月轻声道。
金老太太点了点头:“扬州瘦马分三样,第一等的,色艺双绝,养大后卖给青楼做名妓,第二等的,只有容貌,没有才情,通常都是卖给人家做妾了!你这个新姨娘,便是第二等的瘦马了!”
“才情不才情的,倒无所谓,只要她性子厚道,安安生生过日子不生是非便好!”奔月道。
金老太太笑道:“我知道你是担心你娘,放心,有祖母一日在,她在我金家就越不过你娘去!”
正说着,就有丫头来报:“老爷带着新姨娘回来了!”
奔月和三光对望一眼,起身辞别祖母,去大厅迎接父亲。
奔月人还没有绕出屏风,就听见父亲呵呵的笑声:“夫人,这是红莲特意给你挑选的见面礼,你可中意吗?”
“好歹都是红莲妹妹的一番心意,我怎么会不中意!”金夫人答道。
金老爷正要接话,却见女儿女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便招手叫:“奔月,三光,你们想得爹好苦!”
奔月拉了三光上前给爹行了礼,这才仔细打量起坐在右侧下首的新姨娘红莲,只见她容长脸儿,肌肤胜雪,眸光潋滟,果然是难道一见的美人儿,再看这美人儿的肚子,已经隆起老高了。
红莲见了奔月,忙站起来:“大小姐好!成日听老爷夸赞您,今日见了,果然神仙下凡似的人儿!”
奔月淡淡一笑,也客套了几句,就有丫头说酒菜已然备好,于是金老爷带了红莲,请了金老太太出来,举行家宴。
家宴上,金老爷先头那两个小妾石榴和艳红见红莲生的美丽,又怀了身孕,少不得明嘲暗讽几句,红莲却一味装作听不懂,不去理她们,反倒是金老爷,见她二人这般说话,顿时将脸拉长了训斥道:“你们两个若是闲着无聊,去我铺子里帮忙做绣活去!省得说这些有的没的!”
艳红和石榴嘟起嘴巴,不再说话,奔月发现,红莲的嘴角,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当晚,金夫人房中,几只牛油蜡烛照得照得满室通明,金夫人穿了淡黄色纱衫,看着丈夫和女儿女婿坐在方桌前喝冰镇酸梅汤,脸上便漾开了满满的笑。
“三光!你的书如今读得如何了?今年秋闱,可有中举的把握吗?”金老爷开始关心起女婿的前途来。
“回岳父,小婿资质浅陋,并没有中举的把握。”三光放下调羹,毕恭毕敬地回答。
金老爷捋了捋胡子:“乌山书社黄先生的名头,是不错的,只是——”
“老爷!莲姨娘请您过去一趟!”
“金老爷往门口一看,见是伺候红莲的小丫头,便道:“我今晚要在夫人这里过夜,你让她独个儿歇了吧!”
回过头来,金老爷继续他的话茬:“贤婿,那黄先生才学虽高,却不懂得官场钻营之道,你若秋闱中举,朝中势必有人为你说话,将来才好谋个好差!”
三光心中一动,连连点头:“岳父说得极是,只是小婿出身寒门,朝中却是无人!”
“这个你莫要发愁,我有一个小友,他父亲便是前朝礼部侍郎,如今虽然告老还乡,在这滁州定居,朝中的亲戚朋友着实不少——”
“老爷,莲姨娘说她肚子疼,请你务必回房去!”小丫头又出现在门外。
金夫人脸色微变,心里虽然不悦,却也忍住了没说什么。
金老爷一听说红莲肚子疼,却有些惶急起来,对那丫头道:“你先回去,我稍后就到!”随即转脸对三光笑道:“我这个小友家在滁州定居,他家想开家塾给几位小少爷开蒙,我便推荐了你,明儿你随我一道去见见那陈家老爷子,时候不早,各自安歇吧!”
话未说完,人早已起身离座,急急地去了。
金夫人又是失望,又是生气,当着女婿的面,又不好发作出来,只得强打精神继续和女儿女婿谈笑。
第二日,三光自随了岳父去拜见那告老还乡的陈老爷,奔月则在母亲房中承欢膝下。
金夫人问起奔月这半年来在杨家的境况,奔月随口搪塞了几句,只说一切都好,娘不要担心,金夫人又说起红莲来了,石榴和艳红必定要安分多了。
奔月听了,微微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