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有仁上前拱手道:“县尊息怒,晚生温有仁,是宋家请的讼师,有下情奉上。”
“且先寄下。说。”
149。恶讼自招报(03)
温有仁道:“大人,宋恒碧早先因大盗攀诬之故,怒急攻心下就染了吐血病症。今早又行发作,亏得家中有老太医坐镇开了方子服了药才缓过气来,因此来的迟了。请大人海涵见谅。”
“既是如此也当先派人知会本县。”
“晚生知错。实是宋老爷当时已乱了心神将此事给忘了。”温有仁在路上就已想妥各种说词。
汪九夜闻声却是怒瞪地面,暗骂什么吐血症发,根本是知道毒计无果后心虚胆怯!想到此,不由得微微偏头上望,偷偷打量第一次见面的温有仁,越看越觉着面前之人狼鼻鹰目,一副奸险小人样。
温有仁哪知其中出了什么岔子,眼见汪九夜看向自己便偷偷打了几个眼色过去并张开手掌摇摇。汪九夜冷笑着点头,心中怒火却是急速上涌,先入为主之下只当面前之人无耻至极,见人没死便心存侥幸赌他并不知情,想以先前计划好的五百两了结此事。
梅县令当然不会在此事上过于为难温有仁,见说便免去责罚,开始传证人审案。只是白丹枫早已去他府游学,一时间自是无法拘到,不过随衙差前来的数个同窗友人都可以证明宋恒碧确实与白丹枫有过口角、扭打以至衣衫尽毁。
“传东宁府前街玉摊摊主曾正。”
这个人证倒是对双方都没什么帮助。一来时间太久,二来曾正是个买卖人,整天与人打交道,哪里还记得前来买玉佩的公子姓甚名谁。况且摊子上卖得全是仿古玉佩、玉饰,样式老套,可说满大街都有得卖,因而以至于曾正在堂下自认根本无法分清作为贼脏收存的古玉佩是不是他家卖出的。
梅县令情知曾正并没说谎,并继续传唤其他证人。
汪九夜今回学乖了,堂上大人不开口问话坚决不插话、不动脚,只是静静地跪在一边看着温有仁进行精彩表演。
“大人容禀。数月前宋家曾闹飞贼是县人皆知的事。双方曾发生过打斗却又让飞贼逃掉,想必定是飞贼同伙心生怨恨便在失风之后肆意攀诬。大人,宋家家风严谨,宋恒碧宋公子又一心闭门苦读,极少外出,想那外府恶盗如何能识?”
梅县令道:“温讼师此言差矣,前些时日汪盗已然指认宋恒碧,并说出只有自身才知的私隐。”
“大人,且不说宋公子在府学因扭打露体,数月前飞贼同伙夜盗宋家时也未必没有看见宋公子腋下私隐。大人,曾正乃是买卖人尚在面对大主顾时犹豫不敢认,何况是未曾仔细见过宋公子样貌的外府大盗。既然汪盗现在夸口宋公子与其合谋夜盗,想来不会介意再一次当堂对质。”
“准!来人,传宋恒碧上堂。”
“大人且慢,晚生尚有一不情之请。”
温有仁转身面对着汪九夜,伸手前指拖长腔调开口:“请汪盗自认他主仆。他人不得喧哗!”
“准!吩咐下去,过堂之时若有人高声喧哗,一律以大盗同谋论处。来人,传宋恒碧主仆。”
自有衙差分头领命办事去了。
三位一般模样打扮的清秀佳公子走上堂来,一般的长揖行礼,一般的身高。无非是左边的脸稍圆些,右边的眉毛稍浓些,中间的鼻孔稍大些。
150。恶讼自招报(04)
温有仁见汪九夜愣在原地,只当他是怕错认出真的来没法收场,便背转身借着说话的档打了几个眼色,意思无非是这三人都是假的,随便指哪个都不会犯错。
钱文静杂在好事之民中笑得是肚皮发痛,“二哥,好戏就要上演了。无赖秀才刚刚说得很对,基本上普通人都不会对只见过一、两次的人留有什么深刻印象。因此就更别说为小心谨慎故,从来都是通过地痞混混与汪大盗进行勾通的温大秀才了,光是口说汪九夜哪里分得清二哥与宋恒碧之间有什么区别?先入为主、两相误会叠加,温有仁就等着倒血霉吧!”
钱永有直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如此毒计真是让人想想就不寒而栗。
汪九夜抬头看向梅县令,他现在是明白只有堂上大官发话才算数,若是径直起身辨认,少不得又要挨上十大板。
梅县令拍响惊堂木:“肃静!汪盗,你自上前指认谁是同谋夜盗之人。”
汪九夜挣扎着站起,在三个假宋恒碧身上来回扫了几眼后伸出手指向某人。县外好事之民霎时哄笑成一团,心中都道真是好笨盗!你指讼师做什么?这下还不露陷了?!
温有仁虽说心中惊疑费解,但应变急速,立刻上前一步道:“大人,由此可见汪盗不仅不认识宋恒碧,只怕脑子也是很有问题。先前的攀诬之词如何可信?”在他想来只道是汪九夜眼花乱指只求速速结案。
钱文静目露赞赏。心中明白虽说温有仁为人不堪但脑袋还是很灵光的,只要堂上梅县令据此言结案便可为日后开脱汪九夜、减轻罪罚埋下伏笔。
梅傲雪听到这里却知道温有仁彻底完了,钱文静的计划就是在算人心!人心若是生疑生惧,除非是佛祖前来说誓否则只会往坏处想、往绝处思!
温有仁确是如钱文静所猜般是一片好心,但此刻汪九夜听入耳内却只当温有仁是设法想先栽个失心疯的帽子,这样即便是到最后能拉出牢头、狱卒、老囚三方对质也是死无对证!想到此,心下怒火越发炽烈,暗道文人都是笑面虎,都是肚里藏刀的说法果然不假!
梅县令怒道:“荒唐!来人,先将攀诬大盗汪叫驴重打八十!”
汪九夜急忙跪下,哑着嗓子道:“大人息怒,罪囚并非错认,实是另有原由。还望大人开恩容罪囚多说两句。”
“且寄下!说。”
汪九夜思量整夜之后心知无论是牢头、狱卒还是老囚都不可能挺身作证,强行说出昨夜之事只会是使得事情变得更糟,如今见机会已到,便开口将想妥当的话一气说了出来:“大人容禀,罪囚攀诬宋家同谋合盗此事不假,任凭处置绝无怨言,但实是有人在幕后指使。”
本是得意洋洋的温有仁傻眼了,弄不明白汪九夜这是在唱哪一出,计划中没这一项啊?!
钱文静靠着二哥钱永有笑到浑身打颤,直说戏肉来了。
“为何先前不说?”
汪九夜道:“罪囚得大人淳淳教化,夜来终于痛悟前非,决心重新作人。如今招认指使之人非是为了减罪轻判,实是想洗清自身罪孽以求心宁神安。”
梅县令面色稍霁,轻拍惊堂木道:“此话尚算人言,八十棍免了。汪叫驴,你受何人指使攀诬宋家?如实道来,本官定当从轻发落。”
151。恶讼自招报(05)
“就是这位温有仁,温秀才!”汪九夜盯着温有仁从牙缝里用力挤出十个字。
温有仁惊得是哑口无言,愣在原地手足无措。脑中乱成一团,根本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觉着汪九夜脑子八成是抽风了,银子还没到手居然就玩起过河拆桥的把戏了。
“汪叫驴,你已有攀诬之事在前,本官怎知你不是又再信口雌黄?!”
温有仁终于回过神来,趁作揖之机抹去额上冷汗,大赞县尊英明,汪大盗定是脑子坏了。
“大人,罪囚并无虚言。虽说小人当时被打了二十嘴巴,脸肿眼花之余没法记清宋恒碧公子的确切模样,但可以肯定这三位宋公子无一是真。”汪九夜为保自身小命,随后就将如何与温有仁串通诬告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所有负责往来交通的无赖地痞也一一报出名来,头三个就是东宁府绰号长手的惯偷牛奔、天华县地痞狗二及山蛋。
钱文静要笑瘫了,若是照着二哥的模样进行比对就是真的宋恒碧在场那也是假的。
东宁府的无赖一时半会无法拘到,可天华县内的合谋无赖除去山蛋,一个个是想跑都跑不掉,他们早被捕快盯上了,就等着罗捕头下令抓人。
无赖痞棍无好汉,一通板子才打了十来下,就个个哭爹喊娘直求饶,很快就将所有事情都招了。
梅县令黑着脸拍下惊堂木:“荒唐!温有仁,你还有何话可说?!来人,且监下!待本县申报知府大人捉拿其余人犯、知会本府学政革了温有仁功名之后再行审理,退堂!”
温有仁从一个秀才、讼师成了待罪之身,虽说同是囚犯可待遇完全不一样,享受了一回小单间。如今正傻傻地瞪着屋顶,脑子里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汪大盗真想改过从善?!
汪九夜回到牢房后见牢头眼里没了凶光,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清楚这回赌对了,只要没了花钱杀人的温有仁,牢头、狱卒们没心情白做恶事给自身找麻烦。
牢头径直走到老囚牢门前打开门,喝道:“杀人恶盗花五伯,你老小子命真好。圣上圣寿将临,大赦文告过得几月就要下发,你的罪又要减了。大人念你年老,就连活罪也不让你受了,去驿站作几个月杂役吧,等到皇恩一至便可以回家了。收拾一下就去牢门那,等会自有衙差前来。”说完便自顾回身办事去了。
花五伯不再装死,从囚床上跳下跨出牢门,回身笑道:“汪小子,算你命大。看在那二十两的份上,老夫再教你一招。别尽早结案,找些事乱咬着,拖着无赖秀才一起受罪。”
“老前辈是什么意思?这大板子可不是好受的。”
“笨驴,没听到牢头刚刚说什么?大赦文告就要来了,挨到皇恩到县,你立时便可减罪一等。你并非主谋再加上偷盗不是重罪,想来顶多也就是发回府城囚两年或是徒役之类。虽说苦点,但总归有个盼头,也比在县牢里自在的多。若是减作徒役你小子就算是时来运转了,以你的身手在外面弄点钱财孝敬官爷并不难,包不准一年半载就自由了。”
汪九夜大喜磕头,恨不得再有二十两奉上,心中大赞这主意真是报仇、减罪两全其美,非常好!温有仁,你死定了!
152。恶讼自招报(06)
牢门外的梅傲雪此刻却是摇头不迭,笑道:“女子可真是得罪不起!傻妹妹,最后这手绝户计可真是太损了!汪大盗与温有仁本就是同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