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太太觉得李妈妈说得也是,可是李妈妈是文氏的人,不习惯叫她作事,便惯性地大叫,“吴妈妈。”
吴妈妈看寻香走后,把碗收进小厨房,便在走廊上留意着正房这边,听到三太太的叫声,飞跑上来,“什么事?”
“把寻香带进去,看看,她的身子破了没有。”
吴妈妈看眼可怜的寻香,心里一阵叹息,十三岁了,虽不算成年,可是已是新妇,就是给男人开了身子,落下什么病痛,那也是她的病,三太太犯得着这样闹吗?
寻香主动走进里屋,吴妈妈跟着进去。
过一会,吴妈妈出来,道:“寻香还是完璧之玉。”
吴妈妈不信,走进屋里亲自检查。吴妈妈有给寻香说过,待三太太看过再穿起衣服。
寻香傻傻地躺在红木躺椅上,被吴妈妈扳着腿,看了几遍,才信了寻香没违她的话,脸色稍好看些,想着刚才自己闹过火了点,便说沛林几句,学当家的男人了,不能事事都听女人的,然后才悻悻地走了。
寻香穿好衣服,坐在红木椅上,呆呆地发神。往后该怎么样才能改变这个局面呢?
沛林进来安慰着她,说些什么,她也没听清楚,脑里只想着往后的事。
沛林以为她嫁过来没多久,就发生这么多事,不是唠叨,让她歇息一会,便往书房读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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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全部来到北院的大膳房,中间隔着道十二折的黑色雕花大屏风,女眷坐屏风里面,男人们坐在外面。
这是寻香嫁过来的第一次午膳。
前世,也是这般情形。但寻香已经不敢以前世的经历来衡量今世的事了。
因为祖父突然病重,吃饭时,祖母没有来膳房。
嫡子柏雄和柏新,以及孙辈的沛丰、沛华、沛明、沛光和沛林坐了一桌。庶子柏亭、柏修带着自己的几个儿子坐了边上一桌。
女眷按嫡庶之分,却坐满了三桌。
屏风外面,男人们说着祖父生病的事。沛丰和沛华请了大夫来,大夫说祖父因为受了刺激,急火攻心,一时间神智不醒。
里面,女人们都不敢说话,只是听着男人们谈论祖父的事。
这满屋的女人,别看每房每辈都有良妾,这些太太、姨娘,少奶奶、姨奶奶个个家里都很好,可以说谷家从曾祖父时起,发展到现在这么大的家业,跟这些媳妇带着丰厚的陪嫁嫁进来密不可分。
浑水县,暗地里有句流言,“谷家谷家,越娶越大”,说的就是这么个意思。
因此,几辈媳妇、妾室的心里,谁都不服着谁,谁都不觉别人比自己高贵。之所以让着文氏,并不是因为她是当家主母,而是因为她的女儿嫁进威远侯府,威远侯可是皇上的堂弟。每年冬天,威远侯夫人都要给娘家的长辈弄回许多体面的礼物,又常常来信说着皇族里的新鲜事,文氏这份脸面,不是有钱就能显足的。
寻香小心地埋头吃饭,不敢抬头乱看。所有的女眷都无声地看着她,似乎她是个怪物一般。寻香浑身不适,虽然满桌丰盛的菜肴,却不敢胡乱动筷子,只是挟点面前的菜,胡乱吃下去,吃饱就好。
吃罢饭,大家去正房,给祖母请安。
因为祖父不好,祖母在自己房里,吃了点东西,没心思说太多话,安排了几个儿子和媳妇守在外面,别的人又都回了自己的院子。
初夏之交,天气正好。沛林带着寻香在谷园里慢慢地逛,帮她熟悉环境,顺道散散郁闷的心情。
他越体贴,让寻香越感到沉重的压力,这么好的丈夫,一定得想法让他好好活着的,可是自己都过得那么难,今世要如何才能与沛林相守到老呢。
祖父突然病了,沛林其实没太多心情和她嬉笑作娱的,逛了阵园子,便回到松香院里读书。
次日一早,在吴妈妈陪同和指导下,他们去上坟拜祖不必细说。
19 回门
因为寻香没了亲人,夫妻俩进城探望梁妈妈,算作回门。
梁妈妈六十岁了,住在城南一所半旧的小院里。今天寻香该回门了。她早早地换上身干净的新衣服,守侯在院子门口。
辰时中,四个轿厮抬着一顶暗红的雕花大轿向她家过来,轿边跟着两个衣饰统一,颇有气派的婆子,轿后跟着两个小厮挑着沉沉的喜礼。
梁妈妈眼角挂起微笑的鱼纹。回门的队伍不算浩荡,在浑水县也算有面子的了。
她是寻家的老奶妈,从寻香祖父时起就在寻家了。轿子离院子还有好几步路,吴妈妈和李妈妈就笑盈盈地向她躬身一礼。
吴妈妈掀起轿帘,扶着寻香先出了轿子,接着沛林从里面出来。
梁妈妈先是向沛林福了一礼,“老身见过新姑爷。”
沛林颔首笑道:“梁妈妈,劳你到门口来等了。”
“我这心里天天记挂着你们小俩口。”梁妈向寻香张开怀抱。虽然她是下人,可是她和寻香的关系特别,既可谓寻香的亲人,也可谓她的长辈。
“梁妈妈。”
寻香激动的声音有点涩。
前世回门时,怕让梁妈妈操心,不愿向她倾诉,一切都茫然、默默地忍受,结果沛林和她都早死了。今世,她和沛林得好好活到老,从前世到今生,有多少委曲和苦闷积压在她心里,心头再包藏不住这些苦水,若不是有旁人在,她已经扑在这位至亲至爱的老人怀里倾诉。
这所院子虽不大,年生又久,但很紧凑好用。院子北面的台阶上是四间洁静的正房,侧边一面是两间厢房,和对面的厨房、净房比正房矮半米高的台阶,角落有口修葺整齐的小石井,院墙边种满青竹,院子显得很幽宁。
梁妈妈把新姑爷迎进客厅,赏了大家些铜子,让吴妈妈、李妈妈,领着两个老厮把喜礼放到正房端头的库房里,然后请她们去东边的一间耳房歇气。
“梁妈妈,你年纪又大了,我去伺候少爷。”吴妈妈身上藏着东西,需拿给寻香,所以寻找避开李妈妈的机会。
李妈妈想跟来,梁妈妈看出吴妈妈和少爷亲近,李妈妈不象个善类,客气道:“李妈妈,请你帮我招呼着大家歇着吧。”
出了谷家,李妈妈不好肆意妄为,老实地带着几个轿厮和小厮去耳房喝茶吃果子。
客厅里,茶几上摆好茶器,和煮茶的小炉子,炉上茶壶里的水烧得‘窟窟’作响,吴妈妈帮着梁妈妈泡茶。
“祖父和祖母好吗?几位老爷和夫人们,以及侄子们都好吗?”梁妈妈和新姑爷话家常。
“前天早上祖父病了,别的人都好得很。”
沛林知道寻香有许多话要和梁妈妈说,简短的寒喧几句,便让她们进里屋叙私房话。
吴妈妈倒好茶,端了两盏进去。
屋里布置简陈,黑色的家俱斑驳、干净。吴妈妈把茶放到小桌上,从两衣袖里取出两小包东西,交到寻香手上,“少奶奶,这个交给你了。你们慢慢聊,我出去陪着少爷。”
“谢谢吴妈妈。”
昨日上坟时,寻香想先进一趟城放东西,吴妈妈说这不合规矩,会招人诽议,她冒着风险,又多藏了一晚这些东西。
寻香把两包东西放在小桌上,布没包紧,散开来,露出珠子和金锞子。
梁妈妈惊异地看着这些东西,不敢想象,温良的寻香怎么会怎么出这种事来。
吴妈一出去,寻香控制不住,哽咽起来。“梁妈妈,我好难过……”
屋外,沛林和吴妈听到寻香隐隐哭泣,沛林低着慢条斯理地喝茶。吴妈妈道:“我去厨房看看水。”
沛林点点头。实则,吴妈妈是到外面放风,防着李妈妈他们偷听。
屋里,寻香把这几天的事和梁妈妈哭诉了。
梁妈妈万没想到寻香才嫁过去几天,竟然偷偷把嫁饰上的珠子抠下来,和祖母给的红包,趁回门时藏到她这里来。
她不仅忠诚,还很精明。当初谷老太爷和她说要早点把寻香娶进门,让她跟寻香一起进谷园,当寻香的长辈养着,她没有同意,说年纪大了,病痛多,不愿拖累寻香。谷老太爷才帮她寻了这幢小宅,安置了她。那时,她就怕谷家人多,寻香年纪小,嫁过去难免有委曲之事,外面有个窝子,好歹算有个娘家,不开心时,可以走走,不痛快时,可以哭诉。
沛林是个好孩子。寻香嫁过来之前,她暗中打听过沛林的品格,谷家下聘礼时,谷柏新带着沛林与她见过面,她见沛林品相端正,才同意将寻香提前嫁过去的。
如今,坏就坏在当家的大伯母太恶毒,还有婆母又傻又阴,寻香嫁过去,还没与沛林合房,就背上了扫把星的恶名。也是寻香运气不好,偏偏前天早上祖父出了点事。
要说谷庭仪被停发致休金的事,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大多数官员年迈离职后都没有致休金。即使有的官员有功,朝堂上,为国建功立业,但反落得悲惨下场的事都多得很。
“我真后悔当初把城中央的那幢二层小院给卖了,没坚持把它给你。”寻香哭道。
“你给我,我也不会要。人人都知道我只是寻家的一个奶妈。那是寻家留给你的,你嫁出去了,是寻家的都要带走。”
梁妈妈心里堵得难受,她拼命为寻香省嫁妆,以为嫁妆越丰厚,嫁到婆家就越有地位。谁晓得她才嫁过去,就受这么多委曲。谷家的大伯母不仅仅厉害,还很可恶,还有寻香的婆母,也太刁钻了一点。
可是,全县的人都知道谷家娶了寻家仅存的女儿。嫁出去的女儿,总不能自己要求退回来。这往后的日子还得过下去的。
“香儿。你这点经历不算什么,你爷爷当年帮着老皇上打江山时,那皇上也才你这么大的年纪,被人算计不说,处处被人追杀,到处是暗害他们的隐阱,又逢国事动荡,可是他们都坚强地挺着,平内乱,坐江山,灭外寇,还不是走过来了。”
梁妈妈虽懊悔把寻香嫁早了,事以至此,只能鼓励她坚强面对。
20 支持
寻香抹抹泪,听梁妈妈讲过这话很多回,从没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