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谷柏新和范氏才在北院东头的走廊上张望,却不敢走过来。老太爷对众人淡淡淡说道,“你们都回去吧。已经分家了,往后不必来给我们请安了,你们各自多用心思,好好过好自己的日子吧。”
莫氏搀着谷庭仪进了屋里,让周妈妈俺上房门,屋外的人,只有各自散去。
从耳门出谷园时,沛林的眼角最后再挂了一眼谷园的青石兰纹围墙,以及外面种得丰富好看的树木,大门外两旁的玉兰树,正开着大朵大朵的粉白花朵,心里生出一丝不舍,这毕竟是他从长到大的地方。
寻香却是另一番感受,只觉得外面的天空更蓝,空气更清新,弯腰对他说道,“别难过,以后我们也会有自己的家园。”
老王大夫这几日在谷园,算是见识了大户人家的内幕,真真是豪门深似海,他是有名的老大夫,这一生算有见识的了,也有寻常人的劣根性,极爱财,但君子求财,取之有道,可是大户人家里争夺起财产来,那是脸面什么的都不必讲,若是可能,大刀棍棒直管挥舞。
那日他在客房里,可是听到老二柏熊和文氏争得拍桌子打巴掌的,各自的儿子还抄家伙站在边上,把桌子打得呯呯作响。
谷庭仪真是不容易,当了一辈子官,治好一方经济,管理好一方百姓,到头来却是治不了自己的家政。真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换寻常的人,知道沛林不是谷家的人,多少会有些势利,可这几日,老王大夫看着寻香经历这么多大事,尤其文氏竟那般算计人家的嫁妆,她却坚强地承受,还谈笑自如,坦然接受,以慰谷庭仪老两口的心,对她便生出了佩服,换作他,一定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吃不香睡不着。
寻香看似柔弱,平时又不是极能说会道那种人,处处显得隐忍,却是“柔胜刚,弱胜强”,他都看出来了,过一阵,谷庭仪一定会把自己的财产交给沛林,寻香能忍能受,凡事不硬碰硬,既保护了自己,最终还得到大好处。
沛林女人聪明啊,那可不是一般的聪明。
只是,文氏肯定会从中作梗的。老王大夫是旁人,看着这出大戏有种很新鲜过瘾的感觉,当然,对戏里的主角有偏向,那就是希望寻香能顺利得到谷家老太爷的财产,好有充足的钱财治好沛林。
“老王大夫,你跟我们直接上巡城,家里可有暗中交待好?”
寻香边走边和老王大夫聊天,此番他要跟他们上巡城,让他费心费神又费力,寻香很过意不去。
“不妨事,待会上了船,让担夫回头给我家送个信,说我去巡州城进药材了。”
老王大夫对沛林这个病例很用心,这种病例是他一生难得一遇的机会,如果能把沛林治好起来,那王家医术的名气将会越来越响。作为术者,这是一种职业进取精神。
而且,对寻香给他的那段水参子,他还想和她讨教讨教,如何能把它种活,长出一棵完好水参子来了。
白胜挑着轻飘飘的一担衣物,跑在前头,径直带着大家往城西的码头奔去。
浑水河清澄快乐地奔流,它并不浑,却不知原来的人怎么给这么清澄的河取了这样一个浑名。
白胜昨天傍晚包好的一首乌木黑棚船已经停在码头等侯他们,船家夫妇和两个儿子,帮着担夫接过担架,寻香拿出银子,打发了担夫,老王大夫让他们顺便去回春堂带个口信。
到河边后,不到半刻钟,乌木棚船就往上游的巡州城划去了。
白胜和郑四坐在船首,竟然也有一种新鲜兴奋的感觉,一辈子在谷园当院丁,没想到能上巡州城去。巡州城可是州府城市,比浑水县繁华、闹热得多。
远离谷家的是非,所有的人都吐口气,笑了,连老王大夫在内。
59 追
船主姓郝,和两个儿子都是爱讲话的,不时向他们问长问短,他女人孙氏殷勤周到,热水、茶果早就备好。
吴妈妈、孙氏和老王大夫坐在外舱,说着要亲自煎药的事。
沛林躺在内舱里,握着寻香的手,听着舱外的流水声,愣是说不出话来。突然之间幸福碎了,要离家远走,他又变成这幅样子,心中总有些不安和茫然,担心十三岁的寻香在陌生的地方应付不过来。
寻香记挂着怀里揣着的二千两银票,得先放进碧宵境里,以防意外。环视舱内,靠后舱边挂着个宽宽的竹帘子,里面似有个窄窄的小间,放开沛林,往里看了看,应是个专门隔开来换衣服的。便拿起一身衣服,对沛对道,“我这身衣服穿着不太舒服,去帘子后换一身。”
沛林点点头,一双大眼睛温情脉脉地看着她钻进帘子后面。
去巡州要一天一夜的路程,如是晚上靠岸歇息,要两天后上午能到。待快到巡州城时,再备些银子在身上。
寻香快速进空间放了银票,换了衣裳出来。沛林的眼睛一直望着帘子,看到她换了身喜色的大花衣服出来,咧嘴一笑,脸红红地道:“你真好看。为夫这个样子,真是耽误了你。”
“你往后再这么说,我会生气。”寻香把换下的衣服折好放进一个木箱里。
“若是过两年我这病治不好,你就再嫁个好男人吧。”
沛林从清醒过来后,就有这个念头,虽然说出这话时,心痛得撕裂,可是自己一直这样的话,会令寻香不幸福。
“你还这么说?”寻香星目瞪圆,红唇微张,生气地看着他。
“我怕……”
他怕有天连男人之道都不能尽。看着她生气的样子,又心痛,心里又舒服,她对他真的好好。眼神不由愈发温柔喜爱地看着她。
其实,真要没了他,他恐怕活不下去。从大喜那晚后,他这脑里和心里就只有一个寻香,回到书院的那几天,每天晚上都要专门花点时间思念她,才会睡得安稳。
他努力读书,想要给她一世幸福和荣誉的,可惜,天不遂人愿,如今他倒成了她的累赘。
眼角涔湿,明亮的大眼睛眨了眨,强行把泪水吞了下去。既然离不开她,就振作起来,一定要好起来,给她幸福。
寻香娇嗔地为他擦了擦眼角,“你是男子汉,往后不许这样了。”
“嗯。”他乖乖地应了一声,心里甜丝丝的,娶到寻香,真是三生的造化。
“少奶奶,老王大夫要进来,方便吗?”吴妈妈拉开竹编的舱门,把头伸进来看了看,见他俩情意绵绵地相对着,连忙把头转过去。
“进来吧。”
寻香起身站到一边。
老王大夫进来,看沛林满脸红潮,摸了摸脉,嗔笑道:“小子。都这个样子了,还……”
沛林脸大红。寻香略有不解。老王大夫一本正经道,“寻香,我是老年人了,和你说实话。沛林没伤着命根是福气,不过,他现在身体的状况,不能动心动情,往后,你俩得分开睡,而且不要经常靠得太近!”
郝家的大儿子从舱门外猫腰往后舱去,听到老王大夫的话,在外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弟弟在舱尾撑竿,笑着问,“老大你在笑啥?”
“小娃儿,莫多问。”郝老大十八岁了,还没娶媳妇,却是懂人道的。
“我晓得了。”郝老二比郝老大小两岁,听哥哥这么说,便懂了,往往让小娃儿莫问的,都离不开男欢女爱。
舱内,沛林脸色羞得紫红。
老王大夫极逗,轻轻拍一下他的手,趣道,“看样子,好好治,你怕是要给我奇迹的。瞧你这阳刚气十足的样子。”
寻香低着头,用手帕捂着嘴,又羞又好笑,往舱外走去。
吴妈妈在外面自然也听到里面说的,心中却是暗暗高兴,她就怕六少爷医好,某方面变得不行,让寻香守活寡不说,还要断后。
孙氏却笑着看一下寻香,没说话,心里暗骂老王大夫,一向口碑好的,竟然在人家小媳妇面前说这种话。
可是,老王大夫不和寻香说明,行吗?
只有说明了,寻香才会拿捏分寸。寻香毫不怪老王大夫的,反而感谢他及时提醒。
却说寻香他们上船走后,只半个时辰不到,文氏便接到汪家的人送来的消息,说寻香他们坐船离开了浑水县。
“死丫头,真狡猾!”文氏坐在自己屋里,和秦妈妈正在说着她的话题,却不料她早就密谋好离开了浑水县。
秦妈妈光顺的瓜子脸惊炸起几道皱纹,啧啧不已,“她竟有这么大的心思?如是要离开浑水县,何不明说,干嘛绕这么大个圈子?显见得,老太爷和老太婆一定给了不少东西给她。”
文氏坐不住了,死寻香,不仅挡了她的道,害得她改变不少计划,谷家的家业,只拿到手半多,现在还拐了两个老东西的财物,堂而皇之从她眼皮下溜走了。
“报信的人有没有说,她去哪了?可是巡州?”文氏陷入迷茫,这些日没有见得寻香拿什么东西出去,难道那日去城南掏废墟时,就已经把些东西藏在外面了?
可是,听说她一直在城南的废院着,只头天带着吴妈妈在街上溜逛了一圈,据说她背出去的只是几块边角上料木头,想给梁老太婆雕个灵牌,没人看到她拿什么东西藏在哪,也没见她去找过什么人。
但是,早上她离开谷家时,主动让人搜身,这就极说明问题,若不是手上拿了老东西给的银子,然后想法藏着,她怎么会自己叫着搜了搜呢?真是狡猾的小狐狸。
“一定是老太爷给她作好了安排,让她上巡州城,那里可是老太爷的老窝子呀!真不知老爷子给了多少银票她!”秦妈妈恍然大悟,清秀的脸上,寒意如霜。
文氏白嫩的冬瓜脸变成一只灰冬瓜,揉皱手中的手帕,往小茶几上一扔,柳眉倒竖,声音嘶竭地低哮:“马上派人给我追!!”
60 遇劫
浑水县往巡州城去尽是逆水,所以船行得极慢。
傍晚,郝家的船到了离浑水县五十里处的沉塘沟,靠岸歇脚,河边已停着一只在此过夜的乌木大棚船。
“离岸三里处有个沉塘小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