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春没想到侯府居然有这样多的下人,不由得愣了。沈宜织趁热打铁:“不说侯府的庄子铺子,就说家里的账本,妹妹看得懂?”
说到这一点,沈宜织颇觉无语。真不知王氏是怎么教养沈宜春的。你说琴棋书画这些附庸风雅的东西,沈宜春没有天赋学不会,王氏也没有本事指点也就罢了,这将来管家理事看账本的本事王氏是有的,怎么也不好好教教女儿呢?她到底将来想让沈宜春指着什么嫁得好?就靠嫁妆吗?
沈宜春满脸通红地道:“我学就是了。”
沈宜织淡淡道:“那就等妹妹学会了再来吧。”
沈宜春气得瞪着眼:“那你就会吗?”
“自然。”沈宜织连眼都不眨,“否则世子怎能把这院子里的事交给我。”虽然她对侯府的什么庄子铺子一概不知,就连侯府的下人她也还没认全呢,但是——当然没必要跟沈宜春说这些。
“胡说八道!”沈宜春冷笑道,“母亲从来没有教过你,你如何会的?”
“妹妹大约不知道我在外头自己也有铺子吧。”沈宜织瞥她一眼,“妹妹管过铺子么?”别说管过,估计连帐本什么样都没见过吧。
“你,你怎会看账做生意……”王氏也忍不住了。就是她,生在商户人家,也不过是会看账,真正开铺子做生意也是不成的,沈家的生意都是沈老爷打点,内宅的妇人并不管这些。也正因如此,她原本想着沈宜春日后大约也是会嫁个商人的,外头生意自有丈夫在管,只要会管后宅的事也就成了。这么想着,也就觉得不急着教女儿什么,结果一拖再拖,如今被沈宜织问了个张口结舌。
“这就不必告诉太太了。”沈宜织难道会跟她们说她早就会?
沈宜春呼吸急促,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你会写字?”吴姨娘活着的时候,沈宜织也跟着开过蒙,不过还没到学会写字呢就不再念书了,但开铺子至少要会记账,不会写字怎么成。
“会。”沈宜织轻描淡写,“妹妹不会连字都不会写吧?”
“我不信!”沈宜春怎么可能相信,“根本没有人教过你!”
沈宜织嗤笑一声,懒得跟她再说那么多了:“我也不必妹妹相信,世子爷知道就行了。妹妹还是回去罢,好生把我今儿的话想一想,若还是想着嫁高门呢,就等你四德俱全的时候吧。”
沈宜春气得发抖,指着她道:“你不过就是不想帮忙罢了,别得意太早了!没有娘家,你在侯府也过不好——”
沈宜织打断她:“妹妹真说错了,我过得好不好确实跟娘家有关,可是这个娘家却不是说沈家。世子爷娶我为妻的时候沈家在哪里?”要是没这个娘家才好呢!
王氏猛然想起韩夫人跟她说过的,沈宜织认了个义母,不由得脸色黑如锅底:“我还活着呢,你认义母可问过爹娘的意思?再说,义母是义母,怎么也不能压过嫡母去。你嫁给世子,没有爹娘同意,就不能算数!”
“是吗?那么太太是不同意我嫁给世子?”沈宜织似笑非笑地看着王氏,“若是不同意,做什么还要来侯府呢?不是应该永不踏入侯府,以示反对这门亲事吗?”
王氏的脸又胀成了猪肝色,怒声道:“总之没有爹娘同意,你就不算明媒正娶,就是淫奔,就是做妾!”
沈宜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做妾?太太可是糊涂了?这妾,我可是作过一回了。”
王氏自知失言,一时答不出话来。沈宜织端起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水,轻轻拨了拨茶叶:“义母确实不能压过嫡母,但是太太莫非忘了一句话——初嫁由父母,再嫁由自己。我初嫁的时候是老爷太太做的主,把我送到侯府做妾——哦,也许说卖到侯府做妾更准确一些?老爷从韩府得了多少好处呢?”
王氏脸上阵青阵红,沈宜织淡淡道:“罢了,这些也不说了。但我初嫁是由着父母,这总没错吧?之后我离了侯府,再回去就是二嫁了,我自己完全可以做主,用不着老爷太太发话。就是闹到衙门去,也没人说我没理。更不必说,这门亲事是太后赐的婚。”她抬抬眼皮,扫了一眼王氏母女,“太太是打算说,太后赐的婚不做数吗?”
就是借王氏两个胆子她也不敢说这话,被噎得直倒气。沈宜春看她脸上神色不大对,噌地站起来,指着沈宜织道:“就算再嫁由你,你忤逆嫡母就是不孝!侯府就能休了你!”
沈宜织把手一摊:“好啊,侯府休了我,我可就能替妹妹说亲事了呢。”
一句话把沈宜春又憋了回去。沈宜织摇了摇头,这母女两个真是蠢得无话可说,到现在还想拿着什么嫡母什么娘家来钳制她?
“我劝妹妹说话还是谨慎些。要知道,太后给我赐婚,为的自然是我的好处,绝不是为了我会忤逆嫡母。妹妹可知道,你若是把这话说出去,就等于在驳太后的面子,就是说太后识人不明。”
沈宜春心里一紧,硬着头皮道:“我可没说太后识人不明。”
“你虽没明说,但你的话已经是在暗指太后了!”沈宜织真是觉得沈宜春无药可救,“妹妹连说话该怎么说都不知道,也敢说要嫁入高门?你可知道,倘若你方才那话被有心人听见,传到太后耳朵里,太后会如何处置你?”
沈宜春终于觉得有些害怕了,咬着嘴唇没有回答。沈宜织淡淡地道:“若是妹妹你还没嫁人,太后一句话,就能让京城里所有的官宦人家不敢娶你。倘若妹妹嫁了人,那家人看你得罪了太后,没准就会休了你。”
“……你,你别吓唬人。”
沈宜织无可奈何地笑了:“我吓唬人?休了你还是好的!倘若那高门大户,怕休妻名声不好,说不定一服药毒死你,报个暴病而亡就行了。我看妹妹糊里糊涂的也不明白个道理,别的我也不说,你只去韩府看看韩夫人,或者韩家的几位少奶奶——哦不,想必妹妹也未必能跟她们搭得上话,那就找王姨娘吧,她是太太的姐姐,说话太太总会信的吧?去问问王姨娘,她敢不敢在外头说我忤逆嫡母。实在有那不明白的道理,请王姨娘教教你。宝兰,送客吧。”跟这两母女说话,真是活活累死人。
☆、第一百八十七章
牡丹会真是名不虚传。偌大的一个园子,流水假山,亭台楼阁无不精致用心,园子里遍植花木,好几棵桂树都有两人合抱那么粗细,枝叶伸展开来投下大片的荫凉,虽然是四月里,走在这园子中竟然不怎么能晒到日光,凉爽无比。
园子里除了各种不大开花或者只开小花的香草藤萝之外,皆植牡丹。沈宜织跟着那领路的侍女一条小道走进园子,眼前所见全是各种各样的牡丹花,外头被称作名品价值百金千金的什么姚黄魏紫赵粉豆绿,若在别家园子里少不得玉栏围锦幄护,在这里竟是拿来随便就种在假山脚下或者围墙边上的。一株株上头都结满蓓蕾,有的半开,有的怒放,有的还只是含苞,千姿百态,连空气都是香的。
郁清眉目不斜视地跟着侯夫人走,压低声音道:“别东张西望的,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丢侯府的脸!”
沈宜织压根不想答理她。这样的园子,建起来不就是为了让人看的么?难道公主建这个园子,是为了让人进来都目不斜视?表示这园子建得不怎么样?并且她虽然看了风景,却并不是东张西望好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不过是平常的欣赏罢了。本来她可以堵郁清眉一句的,但旁边还有个公主府引路的丫鬟,叫人听见姑嫂拌嘴,未免觉得平北侯府没有规矩。郁清眉不懂人事,她不能跟着一起来败坏侯府的规矩。
郁清眉拿眼剜了沈宜织几次都毫无反应,不由得有些火气,刚要张嘴再教训她几句,侯夫人已经咳嗽了一声,横了女儿一眼。这是在外头,小姑当着外人的面教训嫂子,便是教训得再对也是不妥当的,至少你一个不敬嫂子的罪名是稳当的。慧敏长公主是个重规矩的人,若是因此对郁清眉留下不好的印象,这可不是件好事。要知道,虽然尚书夫人那天看着似乎还满意,但毕竟什么都还没定下来呢,倘若这时候郁清眉从长公主这里传出什么不好听的,不但这门亲事泡汤,以后再想说好亲事都不容易。
郁清眉悻悻闭了嘴,只觉得丢人,一肚子气无处发泄,瞪了一眼旁边的郁清月:“你差点踩到我的裙子!”
郁清月低眉看了看她那条百花不落地的锦裙,默默落后了半步。
长公主坐在一处回廊之中,这回廊曲折连环像个小迷宫似的,若是来见礼的,不必走到长公主所坐之处也能说话。丫鬟将她们引到近前,便隔着一道矮矮的汉白玉石栏杆屈膝道:“平北侯夫人、世子夫人、两位小姐到。”
沈宜织跟着侯夫人行礼,起身时悄悄瞥了一眼。慧敏长公主算不上美貌,但生了一张端庄的鹅蛋脸,五官虽平淡了些,但眉宇之间带着些雍荣,看着倒是颇有派头。其实到她这个年纪和地位,是否美貌已经完全不重要了,就是身上的衣饰也不以华丽为主,反倒别有一番风味。
长公主示意丫鬟扶了侯夫人就在回廊上坐下,眼睛一扫沈宜织和郁清眉姐妹,笑道:“平北侯府的姑娘们都是水灵灵的,夫人真是好福气。”
侯夫人连忙欠身道:“能得长公主一句评论,才是她们有福气呢。”
长公主笑着点点头,目光落在沈宜织身上:“这就是太后赐婚给世子的那位少夫人吧?听说是刘良媛的义姐?”
沈宜织又蹲了蹲身:“是。刘夫人是妾身的义母。”
长公主上下打量她:“听说当初是你救了刘良媛?倒是好胆气。”
沈宜织低头道:“其实妾身不过是哄骗了那些劫匪几句,还是世子爷带人救了妾身的。”
长公主笑起来:“你和平北侯世子的缘分,也算是一段传奇了。”虽然笑得和气,却微微有几分讽刺的意思。
四周坐着不少贵妇,闻言有些含笑不语,有些就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