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芝说得虽然尽量简单,郁清和却也已经明白了,冷冷看了孟玉楼一眼:“红绫到底是我院子里的人,奶奶就没替她辩上一句半句?”
孟玉楼咬着嘴唇道:“那时夫人正怒着,秋晴又失了孩子……”
郁清和冷笑一声,实在不想跟她再说什么了:“今儿你由着别人处置我院子里的人,明儿别人要处置你,你是不是也随他去?还是你只顾着自己,别人的死活一概不管?”
孟玉楼只道自己有了身孕,在这院子里就该是头一份,想不到郁清和不见得高兴,却是回来就责备自己,不由得冷笑道:“我的死活?我就知道,爷看着我就不顺眼,心上放的都是什么韩姨娘,什么红绫!既这么着,为什么不早把红绫收了也抬成姨娘,或者夫人也不好就打死了她?那贱婢自己说话不妥当,如今出了事倒要赖到我头上,既这么好,爷怎么不让她给爷生孩子去!”
沈宜织一看不妙,两人都在气头上。孟玉楼是讲不清楚道理了,郁清和这么一肚子气的模样,估计是在宫里有什么不对劲,要是再让他们这么吵下去,别的也就罢了,孟玉楼这身孕还不到三个月,万一动了胎气就糟糕了。看看香苹满眼的幸灾乐祸,灵芝又是个老实头,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爷可别跟奶奶置气了,不说别的,奶奶肚子里还有小少爷呢。这胎未满三个月,若是动了胎气可是不好——”
话音未落,孟玉楼抬手就是一耳光:“贱人!敢咒我肚子里的孩子!”
沈宜织实在没防着这人如此的不通,还准备去搀她呢,这下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愣了一下,这火气也上来了,一甩手,转身就走了。爱吵吵去吧,动了胎气活该!郁清和见她气得脸白眼直的出去,忍不住对着孟玉楼说了一句:“不知好歹!”转身也走了。
孟玉楼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哗啦就把手边的紫檀木小几子都掀了,上头搁的什么安胎药养生汤全部洒了一地,碎瓷片四处乱迸。孟玉楼还有气,看着香苹和灵芝都悄悄往门口挪,想起方才灵芝说的话,不由得冷笑:“我还没死呢,你捧着沈宜织,莫非是想着将来她做夫人,好提拔你?可惜本朝再没有妾扶正的例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去罢!滚!”
灵芝和香苹立刻就滚了,出了院子香苹才瞟了灵芝一眼:“今儿你倒奇怪,怎么嘴皮子这么利落了。”
灵芝垂着眼淡淡地道:“不过是爷问起来,做奴婢的实话实说罢了,难不成我说的不是?”
香苹嗤笑道:“你莫不是真想着靠沈姨娘了?这倒也是条路,如今她可是爷心尖子上的人。只是奶奶看她不顺眼,除非沈姨娘能扳倒了奶奶,那会子你靠着她才是稳当呢。”说完,扭着腰走了。
灵芝在后头看着她的背影,伺候她的丫鬟小声道:“香姨娘这是嫉妒沈姨娘呢,姐姐可别跟她一般见识。”
灵芝破天荒地冷笑了一声:“这些年我算是看清楚了,香苹就是来煽风点火的,她这是想借着我去煽动沈姨娘,叫她跟奶奶去争,把爷这院子搅得一团乱呢。”
伺候她的丫鬟从前是跟她一起当差的好姐妹,多少知道一点儿她的心思,晓得她其实暗中恋慕的是郁清明,不由得有些不解道:“姐姐今儿怎么会替沈姨娘说话呢,可不要让奶奶记恨上姐姐了么?”
灵芝叹了口气,看着左右无人,把声音压得极低:“这地方实在太乱了,沈姨娘是个难得的明白人,我就盼着她能帮着爷把这后宅捋一捋——二少爷,不,是三爷那边,我瞧着实在是……秋晴的孩子没了,三爷也没见得多难过……”
丫鬟不吭声了。秋晴原来在郁清明院子里十分得宠,不然也不能有了身孕。可是她一有了身孕不能伺候郁清明了,郁清明对她也就淡了。那些日子秋晴在养胎,郁清明却在外头跟安王应酬,到处风流快活。如今秋晴落了胎,这日子不久就瘦了一圈儿,加上小产伤身,没了从前的姿色,郁清明连她的屋子都不怎么去了。
灵芝声音细如蚊蚋:“原先瞧着三爷和和气气的,不像爷这么……没想到……”原先看着郁清和性子阴沉又多病,郁清明却风流倜傥,少女的一颗心自然就偏向了他。可是如今看来,郁清明分明是个薄幸的,倒是郁清和如今自沈宜织来了,性子竟渐渐柔和开朗了些,现又得了正经的官职,瞧着竟比郁清明强得多了。
丫鬟看看四周没人,小声道:“我早劝过姐姐,既做了爷的人就要认命。如今看来,姐姐是命好的,爷眼瞧着要上去了,姐姐也该为自己以后打算一下才是。”
灵芝脸上红了红,想起孟玉楼又不由得叹了口气道:“什么命好命歹的,你看奶奶那样儿,沈姨娘都挨了打——将来生下儿子来,还有我们站的地儿吗?”
丫鬟嘟哝道:“就奶奶这个气性,小心着动了胎气。”
灵芝一把捂住她的嘴:“你不要命了!不记着红绫是怎么出去的了?奶奶这个人,我算是看出来了,心眼儿小得很。从前爷不把她放在心上,她倒也不能怎么样,只是一桩桩一件件都记着呢。如今有了身孕,也是要作耗一番的。从今儿起,咱们都要谨慎着,千万莫被逮着了什么错,三不知地送了命。沈姨娘有爷护着还不免挨打——到底她是奶奶——咱们这样的,更是好拿捏了。”
丫鬟知道她说的是好话,连忙点了点头。灵芝叹气道:“也是你跟着我这样没出息的,一起吃苦。且再看罢,如今奶奶这样儿,咱们都老实些,若日后这宅子里真的清静了,那时才有我的出路呢。”
☆、第一百一十六章
沈宜织一路怒气冲冲回了卉院,脸上火辣辣的。宝兰赶紧叫了青枣儿打凉水来浸帕子敷上,嘴里忍不住埋怨:“奶奶也太不知好歹了,姨娘明明是劝她好话,怎么抬手就打呢。”
沈宜织上辈子是从来没有被人打过脸的,这辈子穿到了这个身体上将近一年,也是审时度势的好手,王氏那么悍的人,沈宜织也没挨过她的耳光,冷不防到了这侯府反而被打,这股子火气也真是憋在胸口上不得下不去。
要说这一耳光也真是不轻,孟玉楼盛怒之中简直是用全力打的,这一会儿脸上红通通五个指印子,且孟玉楼留着指甲,还给划出了两道红痕,幸而没破皮。最主要的,这打人不打脸,哪怕是挨上几板子,也跟脸上挨这么一耳光不同。沈宜织再好修养,再自我安慰说这是权宜之计才做妾,再怎么拿美好未来激励自己,仍旧是觉得一肚子气消不下去。
宝兰正拿凉帕子捂在沈宜织脸上,就听门口帘子响,回头见是郁清和进来,打了个手势叫她下去,知道是有私房话要说,连忙起身拉着青枣儿退下去了。
郁清和站在那里,看沈宜织脸上用凉帕子敷了这半天还是通红一片,不由得叹了口气:“委屈你了。”
沈宜织一肚子气不知道往哪里发,恨恨道:“好心成了驴肝肺!你们城门失火,我这池鱼跟着遭殃。”说完了觉得不大对劲,自己这个姨娘这样说话似乎是有些逾了规矩,连忙干咳一声把声音平平,道,“爷怎么也这么大火气,难道看不出是韩姨娘算计奶奶,故意的拖着病就等爷回来么?”
郁清和随手抓了把椅子坐下,拧了帕子给沈宜织敷脸,叹道:“并不是没看出来,只是她虽装病,却也有一半是真的。倘若玉楼肯宽厚些,又何致被人算计?”
沈宜织默然,半晌才道:“夫人可真是给你娶了位好奶奶!”孟玉楼实在是心眼太小,不得意的时候倒还能装着宽厚,如今得意了反而撑不住露出这样小气嘴脸来,平白的只会给自己落下坏名声。且又没有手段,被韩姨娘稍微的一撩拨就上当,这样的头脑气度,怎么做当家奶奶呢。
郁清和叹了口气:“偏偏又有了身孕——”从前他打算也就这么过了,孟玉楼上不得台面也罢,最多不过少叫她出来应酬,若实在不合心意,挑上两三个可意的妾室,这一辈子也就过去了,横竖男人家是不吃亏的。可是如今——只是休妻是大事,孟玉楼又不是个有能为的,若真把她休回家去,恐怕她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沈宜织从他手里把帕子接过去:“算了,妾自己来罢,不敢劳动爷。爷回来的时候黑口黑面的,可是宫里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郁清和确实自己都是带着一肚子回来的,闻言便点头道:“被你说中了,太子参那河道,果然参不倒他。且安王在一边添油加醋,说皇上褒奖那河道,太子却去参,这是不孝!”想到安王那张嘴脸,恨不得一拳打上去。
“不孝?这倒是好罪名。”沈宜织冷笑,“皇上信了吗?”
“皇上倒不是信太子不孝,却不是信这河道不中用。只说每年河工银子他不取一文,还要怎样的河道比这更好?我瞧着太子若再说下去,恐怕安王要说太子想着安插自己人从中取利了,因此下死劲拦住,没叫太子再说。”
“皇上这是拉不下脸来呢。”沈宜织叹口气,“我听说有一种叫做清名登龙术,说的就是拿名气换官,只要有了清廉的名声,就好像有了一道护身符,真是刀枪不入。更何况这一个还是皇上褒奖过的,那除非皇上自己想明白了,否则参都参不倒他。再拖下去,等到河堤真的完蛋了,那时候皇上的脸面也没了,这河道也完了,老百姓也遭殃了。”
郁清和忍不住在桌子上捶了一拳:“可不是么!年年的上百万银子投进去,最后老百姓仍是个死,这算什么!”
沈宜织拿帕子捂着脸,也叹了口气。跟河流决堤,百姓流离失所比起来,这挨一耳光真是小事了。
“这事不能跟皇上硬顶啊,若是被安王再插进去进个谗言,事情只会更糟。即使将来决了堤,说不准皇上还要迁怒太子呢。”
郁清和沉沉叹了口气:“太子找了懂行的老河工问了问,这堤——若这般下去,最多两年,若是遇了大洪水,河堤必